面揉金。鼻子与嘴唇都嫌过于厚重,脸框似圆非圆,没有格式,然而她哪里容你看清楚这切。她美是流动美,便是规规矩矩坐着,颈项也要动三动,真是俯仰百变,难画难描。
初上城时节,还是光绪年间,梳两个丫髻,戴两支充银点翠凤嘴花,耳上垂着映红宝石坠子,穿件烟里火回文缎大袄,娇绿四季花绸,跟在那妇人后面,用块细缀穗白绫挑线汗巾半掩着脸,从那个绸缎店后门进去,扭扭捏捏上楼梯。楼梯底下,伙计们围着桌子吃饭,也有印度人,也有中国人,交头接耳,笑个不。那老实些,只怕东家见怪,便低着头扒饭。
那绸缎店主人雅赫雅·伦姆健却在楼上他自己卧室里,红木架上搁着盆热水,桌上支着镜子,正在剃胡子呢。他养着西方那时候最时髦两撇小胡子,须尖用胶水捻得直挺挺翘起,临风微颤。他头上缠着白纱包头,身上却是极挺括西装。年纪不上三十岁,也是个俊俏人物。听见脚步声,便抓起湿毛巾,揩着脸,迎出来,向那妇人点点头,大剌剌走回房去,自顾自坐下。那黑衣黄脸妇人先前来过几趟,早是熟门熟路,便跟进来。霓喜进房便背过身去,低着头,抄着手站着。
雅赫雅打量她眼,淡淡道:“有砂眼不要。”那妇人不便多言,只手探过霓喜衣领,把她旋过身来,那只手便去翻她下眼睑,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看去!”雅赫雅走上前来,妇人把霓喜上下眼皮都与他看过。霓喜疼得紧,眼珠子里裹着泪光,狠狠他眼。
雅赫雅叉着腰笑,又道:“有湿气不要。”那妇人将霓喜向椅子上推,弯下腰去,提起她脚管,露出双大红十样锦平底鞋,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妇人待要与她脱鞋,霓喜不肯,略略挣挣,妇人反手就给她个嘴巴。常言道:熟能生巧。妇人这巴掌打得灵活之至,霓喜鬓角并不曾弄毛点。雅赫雅情不自禁,把拉住妇人手臂,叫道:“慢来!慢来!是人,要打自己会打,用不着你!”妇人不由得笑起来道:“原来是你人!老板,你这才吐口儿!难得这孩子投你缘,你还怕拿班做势扣住不给你?什湿气不湿气,混挑眼儿,像是要杀价似——也不像你老板素日为人!老板你不知道,人便是你人,当初好不亏管教她哩!这孩子诸般都好,就是性子倔点。不怕你心疼话,若不是三天两天打着,也调理不出这个斯斯文文上画儿姑娘。换个无法无天,进你家门,抛你米,撒你面,怕不磕蹬得你七零八落!”
雅赫雅笑道:“打自由你打,打出身疤来,也不好看相!”妇人复又搂起霓喜袖子来,把只胳膊送到雅赫雅眼前去。雅赫雅摇头道:“想你也不会拣那看得见所在拷打她!”妇人啐道:“你也太唣!难不成要人家脱光脊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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