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倚在铁阑干上,倒仰着头,去吃三明治里下垂绺子炒蛋。
“嗳,这白布还是收进来吧,飞机上看得见,”婀坠指着矮墙上晾着修女白包头,都是几尺见方,浆得毕挺,贴在边缘上包着铝制薄板上。
亨利嬷嬷赶出来叫道:“进去进去!危险!”没人理,只好对着两个槟榔屿姑娘吆喝。她们是在家乡修道院办女校毕业,服从惯,当下便笑着倘徉着进去。
“花王啊!”亨利嬷嬷向花匠叫喊。“把排门上起来。你们就在这儿最安全,地下层。”随即上楼去打听消息。
食堂上排门,多数也都陆续进来,见赛梨坐在边垂泪,她电话打不通。有个高年级生在劝她不要着急。本地
“大学堂打电话来,说日本人在攻香港,”她安静说,声音不高。
顿时哗然。
“刚才那是炸弹!”“说没听见说今天演习嚜!”“嗳,嬷嬷嬷嬷,可说炸什地方?”“怎空袭警报也没放?”
“糟糕,家里在青衣岛度周末,不知道回来没有,”赛梨说。“打个电话去。”
“打不通,都在打电话。路克嬷嬷打给修道院也没打通,”亨利嬷嬷说。
她这样经不起惯——多难为情。
为什这学期年不进去,主要是因为是近代史,越到近代越没有故事性,越接近报纸。报纸上时事不但片灰色,枯燥乏味,而且她总不大相信,觉得另有内幕。
比比也说身边事比世界大事要紧,因为画图远近大小比例。窗台上瓶花比窗外群众场面大。
比比终于下来,坐都来不及坐下,站着做个炒蛋三明治,预备带在车上吃。
车轮谷碌碌平滑向手术室推去,就要开刀。
“嬷嬷嬷嬷,是不是从九龙攻来?”
“嬷嬷嬷嬷,还说些什?”
七张八嘴,只有九莉不作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冰冷得像块石头,喜悦浪潮阵阵高涨上来,冲洗着岩石。也是不敢动,怕流露出欣喜神情。
剑妮鼻子里哼声,冷笑道:“蛇钻窟窿蛇知道,刚才嬷嬷进来说,人家早知道,站起来就走。”大家听怔,看果然茹璧已经不见。
本港女孩子都上去打电话回家。剩下大都出去看。不看见飞机。花匠站在铁阑干外险陡斜坡上,手搭凉蓬向海上望去。坡上铺着草坪,栽着各色花树。畦赤红松土里,棵棵生菜像淡绿色大玫瑰苞,有海碗碗口大。
餐桌对着色鸭蛋青海与天,片空蒙中只浮着列小岛驼峰剪影,三三两两行乌龟,有大有小。几架飞机飞得很低,太黑,太大,鸭蛋壳似天空有点托不住。忽然沉重訇訇两声。
“又演习,”个高年级侨生说。
九莉看见地平线上辆疾驰汽车爆炸,也不知道是水塔还是蓄油桶爆炸,波及路过汽车。只瞥就不见,心里已经充满犯罪感觉。安竹斯有辆旧汽车,但是不坐,总是骑自行车来,有时候看到她微笑挥手。
又砰砰砰几声巨响,从海上飘来,相当柔和。
大家都朝外看,亨利嬷嬷不知道什时候从后面进来,低着头笼着手,翻着双大黑眼睛,在浓睫毛下望着众人,张大脸抵紧白领口,挤出双下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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