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也没问是跟谁拿。始终也不知道柔丝住在哪里。
没有被单,就睡在床垫上。吹熄蜡烛,脱衣上床。在黑暗中,粗糙毯子底下,九莉腿碰到比比大腿,很凉很坚实。她习惯自己腿长,对比比腿有点反感,联想到小时候在北边吃红烧田鸡腿。也许是饿缘故。但是
“嗳,看见她。”
问起“你们口粮发没有?”九莉笑道:“还没有。事实是两天没吃东西。”
“早知道带点给你,们那儿吃倒不成问题。其实可以把晚饭带份来。”
“不用,这儿还有三块钱,可以到小店买点花生或是饼干。”
比比略摇摇头道:“不要,又贵又坏,你不说广东话更贵,不犯着。你要是真能再忍两天话——因为确实知道你们就要发口粮,消息绝对可靠。”
但是没命还讲什?总要活着才这样那样。
她没想通,好在她最大本事是能够永远存为悬案。也需要到老才会触机顿悟。她相信只有那样信念才靠得住,因为是自己体验到,不是人云亦云。先搁在那里,乱就乱点,整理出来体系未必可靠。
这天晚上正在房中摸黑坐着,忽然听见楼梯上比比喊着“九莉”,拿着只蜡烛上来,穿着灰布临时护士服,头发草草掳在耳后。
“你看多好,走这远路来看你。”
她分配到湾仔。九莉心里想也许好些,虽然是贫民区,闹市总比荒凉郊野危险较少,但是是否也是日军登陆地方?
关枪有用,打得下来!”她偶然听见两个男生争论,说起图书馆屋顶平台上两只机关枪,才知道是这两挺机枪招蜂惹蝶把飞机引来,怪不得老在头上团团转。
“你下楼去好,这儿有听电话,”站长说。
她摇头笑笑,尽管她在楼上也不过看小说。现在站长自己记录轰炸时间。
她希望这场战争快点结束,再拖下去,“瓦罐不离井上破,”迟早图书馆中弹,再不然就是上班下班路上中弹片。
希望投降?希望日本兵打进来?
比比是精明惯,饿死事小,买上当事大。但是九莉也实在不想去买,较近只有坚道上两家,在路旁石壁上挖出店面来,背山面海,灰扑扑杂货店,倒像乡下野铺子,公共汽车走过,瞥间也感到壁垒森严,欺生排外。
“几点?你还要回去?”
“今天就住在这儿吧。你有没有毯子?”
“没有,找到些旧杂志拿来盖着。”《生活》杂志够大,就是太光滑,容易掉下地去。
比比去到楼上另间房间里,九莉听见那边谈笑声。过会,她就带两床军用毯回来。
“你们那儿怎样?”
比比不经意喃喃说声“可怕。”
“怎样可怕?”
“还不就是那些受伤人,手臂上戳出只骨头,之类。”
“柔丝也在这里。”
这又不是们战争。犯得着为英殖民地送命?
当然这是遁词。是跟日本打都是们战争。
国家主义是二十世纪个普遍宗教。她不信教。
国家主义不过是个过程。们从前在汉唐已经有过。
这话人家听着总是遮羞话。在国际间你三千年五千年文化也没用,非要能打,肯打,才看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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