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烟,吸得两个凹荡腮帮子越发凹荡。粗劣疏松烟草沾他嘴,他不停地以舌头去寻摸烟草渣子。这唇舌运动使他本来就太松假牙托子发出不可思议响动:它从牙床上被掀起,又落回牙床,“狐啦咯、呗啦嗒”。弟弟终于受不,说:“哟姥爷,您怎满嘴直跑木拖板儿啊?”
姥爷不理他,“木拖鞋”更是跑得起劲。弟弟做个惊恐而恶心表情,走。姥爷牙全落在劳改营,假牙显然配得太马虎。
弟弟走后,催姥爷往下讲。
“想两小时,午饭后把罗桥找来。16岁个男孩子,都说他脑筋不太当家。他15岁把他妈给打死,判死刑,要等他满18岁才能枪毙。他谁都不怕,常常说他,18岁前再杀多少人都得等他满18岁才能跟他结账。把那瓶进口止疼片给他,问他肯不肯帮忙。他对着太阳光举着那个洋人造茶色玻璃小瓶,把它晃过来晃过去数里面药片。他知道片止疼药能换个馒头。那里头天天都有人犯牙痛,他只要拿片药出来,那人就肯把晚饭那个馍换给他。疼得命都不想要,罗桥要他什他都肯给。把事情跟罗桥前后说,他答应下来。
“下午三点,西北风紧。罗桥不知从哪里弄到小碗青棵粒,把它炒,跑到岗楼下去吃。哨兵在两层楼高岗楼上冻得要哭,看见罗桥吃热呼呼炒青棵羡慕得骂娘,让罗桥请他吃两口。罗桥爬到岗楼上,跟哨兵又打又闹地抢吃青棵。那里头人,管教也好,当兵也好,都不防备罗桥。有兵上厕所忘带草纸都会叫罗桥去取纸。有些兵怕站夜岗冻死,也让罗桥顶过岗。罗桥也不想跑,要想跑他百回也跑。趁哨兵和罗桥耍闹,不紧不慢走出岗楼下大门。走得慌头慌脑就是混得过哨兵,其他人也会怀疑。
“大门外是大片开阔地,寸草不生,生草都烧掉,这样有只老鼠跑过都逃不出哨兵眼。那片地起码有平方里,哨兵这时要对准开枪他打起来才舒服,点障碍都没有。”
插嘴:“里路就是跑也要好几分钟吧?”
“敢跑?跑你就讲不清,”姥爷说:“跑肯定枪子先喊住你!”他长而狠地吸口烟。姥爷吸烟总是很馋样子。“看着就要走出那块地进向日葵田。进那里就好得多。砍下葵花杆子给捆成人多粗垛子,垛垛竖在那里。要是哨兵不开口枪先开,那些葵花杆子能障碍下枪子。还差二百步,岗楼上出来声:‘站住!’装不知他在喊谁,还直往前走。哨兵又喊:‘你站不站住?!’听见枪保险给打开。什都听得见,连罗桥吸鼻涕都听得见。站下来,转回头,还是不紧不慢,说:‘你叫?’哨兵说:‘你回来!’他枪口正对眉心,脑门子胀得慌。哨兵喊:‘想逃跑啊,?!’不搭腔,转身就往葵花田走。都不晓得自己怎有那大胆子,下子不会害怕,什都不怕。就去看下女儿,回头他们怎惩治都随他们。哨兵嗓子都喊碎:“开枪啦!”枪还真开,打得脚边雪直开花,窜烟子。还是那个步子,坦坦荡荡地走。打死就打死,就不再受冻受饿,也止住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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