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鹤不吭气,也不动,等她走,两腿曲,跪在地上。把刚铺平整褥子五十地卷好,又抱回小环床上。她可不要稀里糊涂和解。
“瞧她,不是母驴是啥?”小环跟张俭咬耳朵。
多鹤知道他们咬耳朵说是什。
冬天来,多鹤自己搬进小屋,把被子放在大孩二孩中间。两个进入变声期男孩瓮声瓮气地说:“小姨来,爸该走,要不哪儿睡得下?”
跟孩子们睡个屋,她马上就习惯,常常个腋窝夹个男孩脸,讲他们之间才能懂话。这种语言他们上小学就很少讲,是他们乳语,但两句讲,他们马上又记起来。他们可以讲很多话,中文、日文加婴孩、毛孩语言,现在他们俩词汇量大,就把成人词也加进来。这是极其秘密语言,把这家里其他成年人都排斥在外。他们用这种话讲天讲地,大孩讲他篮球中锋梦,二孩讲他黑子,有时两人也讲到外面世界有种叫红卫兵人,把市委省委都翻个底朝天,把省长市长都绑到大街上。
这种楼房是墙这边放响屁,墙那边都听得见。她日本话可比响屁响很多。他俩害怕?多鹤不怕。她满心满身都是黑色火苗。从土匪们骑马向她们飞奔过来,土匪体臭和马体臭热烘烘地扑近,她其实就没什可怕。
是代浪村女儿,就不应该这样给人当子宫和Rx房用。她朝阳台扑过去。两只手在她身后拽住她。
她哇哇哇地说着。邻居家阳台钢门“咣啷”+声响。她冷静。她身后这两个人,他们拉扯日子,拉扯孩子,拉扯着她。她已经被他们拉扯进去。小环“凑合”多可怕,稀里糊涂凑合起大家子,没有面粉用麸子凑合,没有红烧肉用红烧茄子凑合,没有洗头粉用火碱凑合。她个日本人,不知道怎也就跟着凑合下来,凑合着凑合着,有时她突然阵吃惊:她也能在无可奈何里得到点满足,偷到点乐趣。
这个傍晚之后,多鹤在过道放条草席,铺上棉絮。她虽然在凑合,但也得表示她不愿和这男女中任何个人睡在个屋里。
夏天过去,几场雨下,山坡上松树林落许多松果。秋凉。
三人睡张大床,多鹤睡在最外面,大个子大孩睡中间,二孩位置靠窗,窗外是黑子窝。有时多鹤在孩子们睡熟之后还能听到隔壁谈话声。小环烟油嗓音咯咯笑,张俭偶尔也说个把话。你们笑去吧,说去吧,她多鹤不再酸楚。
偶尔两次,她醒来,发现大孩钻进她
“该落下病,”小环对多鹤说,“搬进来吧。”
她淡淡张脸,该怎样还怎样。
“要不你睡大屋,跟俩儿子睡,出来打地铺?”张俭说。他那笑让人看看就累死。眉毛顶起大摞皱纹,两个嘴角边堆出两条刀刻般褶子。
多鹤咬咬嘴唇,心是软软,但她想再等等,等他拉着小环来,正经八百地跟她讲和。
“让你倔!你跟洋灰地倔死你去!”小环说。把她自己床上棉褥子抽下来,拿到过道里。小环和人打架吵架惯,记仇是记不过来。她对刚吵过打过人往往最亲最甜,“也这驴?冻死你!”她给多鹤铺好地铺,手这里拍拍、那里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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