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凶恶起来,脚尖踢踢她脚。小嫚认为面对自己这样个讨厌人,母亲太客气。
“你偷东西,没同你算账,现在你是要活抢,对吧?!”
“小死人!小棺材!听到吗?拿出来呀!”母亲上手,食指拇指合拢在她耳朵上。她被母亲从床沿拎起,耳朵着火样。母亲另只手在她背上掴记。她心想,打得好,再打呀,每掴记她都挣下部分红毛衣,最后红毛衣就是她挣来。可是母亲就掴记,她手心定比她背更酥麻。
母亲开始拎着她向亭子间门口走,面低声说;“你要‘他’请你去谈话吗?”
继父单位里人最怕就是被厅长请去“谈话”。家里人也最怕他请你去“谈话”。小嫚赶紧撩起身上外套,下面就是那件红羊毛衫。她慢吞吞脱下外套,再撩起羊毛衫底边,从下往上脱,疼得也跟蜕皮样。她头最后钻出红毛衣,母亲发现女儿哭。
保姆炖鸡汤忘摘掉鸡嗉子,鸡在挨宰前吃撑,嗉子里正被消化米粒儿被煮熟,胀破嗉子。等保姆闻到鸡汤馊味时候,那些被鸡胃酸泡过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保姆不知怎样善后,等女主人从越剧团下班回来处理。女主人说,倒吧。男主人来自g,m老区,说,汤倒,鸡洗洗还可以吃嘛。所有人——除小嫚,都说谁吃啊,恶心还来不及。保姆说:恶心什?洗洗干净,放点儿酱油,给小嫚吃。
所以母亲说要把虫蛀毛衣给小嫚穿,时局暂时太平。
晚上母亲来到小嫚亭子间,劈头就问:“绒线衫呢?”
小嫚不作声。
母亲开始翻抽屉,柜子,箱子。这个女儿没几件好东西,多数衣服是母亲自己,改改弄弄就到女儿身上。因此弄堂里人看到拖油瓶常常是古怪,老气,外套小腰身,但比例错,本来该收腰地方,收在胯上,垫肩本该在肩膀,却落在大臂上。母亲点儿响动都没有地在小嫚屋里抄家,最后毫无斩获。
母亲认为这个女儿最讨厌地方就是不哭。不哭女孩儿怎会正常?现在她却哭。母亲鼻头眼圈也跟着发红,替拖油瓶女儿擦擦泪,撸平她因为脱毛衣蓬得老大头发,嘴里保证,等她长大定把它送给她。
“绒线衫呢?!”
小嫚不吭声,死猪不怕开水烫。
“晓得你喜欢它。等你再长大点儿,姆妈会给你穿。你长大,那绒线衫姆妈就穿不出,穿也要给‘他’讲话。现在你穿它嫌大,对不对?”
小嫚摇摇头。大是大,不过现在就拿过来,可以确保拥有权。就像她把红烧肉埋进米饭,狗把骨头埋进泥土。
“那件绒线衫现在还要穿呢!共几件绒线衫,你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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