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片刻,踏着满地月色悄然走进。身后有在地上啄食米粒鸽子,像是跳跃着白色幽灵,只顾着贪吃,并不在意她到来。甚至,连丝扑棱也没有。或者,比起殿中人,它们才更像这景仁宫主人。
青樱推开沉重雕花红漆大门,宫室里立刻散发出股久未修葺打扫尘土气息,呛得她掩住口鼻。
殿中并没有点过多烛火,积油灰烛台上几个蜡烛头狼狈地燃着,火头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灭去。借着缕清淡月光照进,她辨认片刻,才认出那个坐在凤座上身影,似足她姑母。
她轻声唤道:“姑母。”
那人缓缓站起身来,如阵阴影逼到她跟前,森森道:“原来你还肯来?”
着皇帝在前朝意气风发,居万人之上。他有抱负,有激情,有对着这片山河热切向往。她想得出他嘴角淡而隐笑容底下是有怎样雄心万丈。
这样痴想着,殿门被轻巧推开,阿箬瘦削身子闪进来,轻灵得唯见青绿色裙裾如荷叶轻卷。她在青樱耳边低语几句,青樱神色冷又冷,强自镇定道:“谁告诉你?”
阿箬声音压得极低,语不传六耳,“老主子身边还有个宫女叫绣儿,是老主子带进宫心腹。她偷偷跑来告诉奴婢,说老主子不大好,定要见您面。”她见青樱神色沉重如欲雨天气,急忙劝道,“奴婢多嘴劝小主句,不去也罢。”
青樱转着手指上珐琅猫眼晶护甲,那猫眼晶上莹白流光漾,像是犹豫不定份心思。青樱迟疑着问:“怎?”
阿箬蹙眉道:“老主子是太后心腹大患。若是让太后知道,哪怕不是太后,是宫里任何个人知道,对小主都是弥天大祸,在劫不复。何况老主子对小主您实在算不得好。”她沉吟又沉吟,还是说,“小主自重。”
青樱沉沉点头,“割开肉,掰开骨,和姑母流着血都是乌拉那拉氏。”
那人笑笑,声音如同夜枭般嘶哑低沉,“好。不管从前怎样,有你这句话,叫你来是对。”
青樱被她笑声激起身战栗,她仔细打量着眼前人,心下密匝匝地刺进无数酸楚与感慨,低声道:“姑母,您见老。这些年,叫您受苦。”
青樱这位姑母,待青樱实在是算不上好。但,是她给自己家族荣华安逸,是她阴差阳错引自己嫁今日郎君。青樱有成千上万个理由不去见她,但是最后,她还是迟疑着起身。
夜路漫漫,她是第次走在紫禁城夜色茫茫长街里。阿箬在前头提着灯,青樱披着身深莲青镶金丝洒梅花朵儿斗篷,暗沉沉颜色本不易让人发现。要真发现,也不过以为她是看别嫔妃罢。
东长街尽头,过景仁门,往石影壁内转,就是景仁宫。角门边早有宫女候着,见她来也只是声不问,开角门由她进去。阿箬自然是被留在外头。青樱走进阔朗院中,看着满壁熟悉龙凤和玺彩画,眼中不由得热。
这个地方,是曾经来熟。可是如今再来,备感凄凉。住在这儿曾经最尊贵女子早已失恩宠失权势,如同阶下囚般。她有万千个不踏进这里理由,却还是来。
因为她们身上,流着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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