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他没和马史说过话,走出去快十米后,却扭头笑:你记住哈,不是怕你爸爸。
(五)
那部200元钱黑白屏诺基亚,马史用很久。
父亲皮鞋也邮寄很久,后来终于停寄,改成汇钱,专款专用,鞋钱。
那时马史已留在北京,或者说是漂。
钥匙、手机、零钱撒地,马史脸朝下啃沙子,呛得死去活来,想骂也骂不出声。
光头们踩着他脖子笑:嗷哟,还算是个带把儿。
那群人里唯独有个人没有起身,是个戴眼镜刀疤脸。
他端着盘子口口地认真吃肉,瞥眼马史,再仰头喝口酒。
他不说话,用手指点点那部诺基亚,立马有人用双手捧过来。
骂完,接着给儿子寄鞋。想吃馕,没有!只有皮鞋。
马史鼓起勇气,想问他要点儿钱换个能拍照手机,又换他顿骂:想用新手机就自己打工去挣!没这个本事!
那部200元钱诺基亚,倒是救过马史命。
当时马史大四,央求好久,才获准回新疆待上星期。马史约上两个同学去沙漠边露营野炊,火刚生起来,就惹来是非。
两辆越野车停在不远处,群拎着管叉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半是光头。
马史和杨奋自幼处得很好,经常互相串门玩,两个父亲却几乎没什交集。
最后次交集是葬礼。
杨奋父亲出殡时,马史父亲去抬棺材……然后半跪在地上,帮忙将书稿摞摞点燃。
回家后他独自喝夜酒,桌上两个杯子,满地空酒瓶。
终其生,他们没能成为朋友。
杨奋杳无音信那几年,马史从扬州漂到北京,在赫赫有名北京电影学院进修导演。
——蓟门桥旁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业余专升本导演专业电视编导方向。
天个馒头撑着去上课,绞尽脑汁用50元钱拍个
他也不伸手去接,只是继续吃肉,边吃边看着那部200元钱诺基亚……
肉吃完,坑也挖好。
戴眼镜刀疤脸起身打个饱嗝,边舒坦地叹着气,边转身走。
算,都走吧,他说,他爸爸,是真正直。
他指指那部手机,说:给那娃娃还回去,再留点儿肉钱。
他们喊:嗷哟,烤肉有呢嘛,多烤点多烤点,吃饱再去干。
大乌苏酒瓶子噗噗地起开,他们完全不把这几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自顾自地抢盘子,撒孜然。
忙活得正欢,个光头冲马史眯起眼……他忽然抡起手中瓶子冲马史砸过去,吊着嗓子喊:这不是马书记儿子吗?哎,有仇可以报仇。
堆人全丢盘子蹦起来,有人抄起插在沙地上钢管,有人轻描淡写地喊:挖个坑,埋。
马史捂着胳膊,歪在地上吼,刚想起身往上冲,又被几只厚底靴子踩翻。
杨奋离家前那天晚上,街头小店里,他摁住杨奋肩头,说:瓶乌苏吗,请。
他柔声说:考上大学是吧?老杨值,生个好儿子。
……
他亲儿子倒从没享受过这种语气。
马史每次想家,怯怯地打个电话,都会挨上他劈头盖脸顿骂:你看人家杨奋,走就走,有志气!不破楼兰终不还!……你再看看你这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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