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鹭猛抬起头,不大敢置信地盯着这位上官,叶郎中指尖探出袍袖,轻轻往谢鹭家方向指:“满城哭声,你没听见?”
谢鹭不应声,南京提督织造太监是大珰中大珰,手握敕谕关防,这是掉脑袋事:“什时候动?”
“天亮他们砍树。”
“来不及布置。”
“兵已经点好,就在神策门外。”
都是大人物,也都是郑铣席上没有人物,谢鹭脚下停停:“是什事?”
司务嘿嘿笑:“小哪知道。”
谢鹭也笑笑,这家伙是知道:“司务哪里人?”
“小迁安人。”
“迁安,”谢鹭稍思忖,“和叶大人是同乡?”
谢鹭从部里回家,晚饭是碟笋干碟豆腐,大天伺候他洗手,絮絮问他城外情形,他疲惫地敷衍两句,闷头走进书房。桌上摆着叠折得平整信,是早上忘拿,他看见,便觉得胸口温热起来,瞧瞧天色,他把信揣进怀里,要去灵福寺。
刚推开门,窗外传来哭声,远远,可能隔着两条街道,是个嗓音凄怆女人,他叹口气,要往外走,还没迈步,前街又有人哭,像是比着较劲,哭声很快成片,绵绵地连缀起来。
不用猜,是因为那些树。谢鹭颓然退回房里,怀里信变得沉重,他掏出来,刚打开个角,看见自己那些刻意雕琢玲珑小字:……不知可中君意否?待到三月谷雨日,满园花开,其姿也艳,其嗅也……
他猛地把纸揉皱,团成团丢进炭盆,有人正倾家荡产,他却缠绵于书房情趣,可胸口里那股无处宣泄苦闷又到何处去说呢?他随便扯过张纸,握着大笔,蘸浓墨,挥而就四个字:尔惟盐梅。
盐粒咸,梅子酸,没酸咸,嘴里就没味道,正像这封每天诉说心绪信,是谢鹭在南京日子里唯点滋味。不等墨干,他把纸随意折,捏在手里推门出去,大天正在院子里收拾箩筐,看见他,忙站起来。
谢鹭不禁打个冷颤,他知道他们为什找他,因为他初来乍到,因为他受过太监
小司务副讳莫如深样子:“不敢高攀,”过阵,又憋不住似地小声说,“家和叶家住对门,就隔着条街。”
谢鹭很礼敬,伸手把他往前请,自己退后半步走,那司务立刻满脸堆笑,很扭捏地地和他推让,这让来让去,不多时就到兵部,谢鹭以为要到自己公房去等,没想到司务把他领到部堂大人门外,嘱咐句“稍安”,就进去通报。
门关、开,叶郎中捋着袖子出来,颇尖锐地盯谢鹭阵,问他:“织造局砍树事,你知道吗?”
谢鹭俯首:“知道。”
叶郎中走近步:“给你五千人,让你去弹压,你敢吗?”
“开门。”谢鹭紧紧网巾。
大天扔下筐子,跑到他前头去下门闩,门打开,外头站着个戴乌沙人,手举着,正要拍门,谢鹭认得,是部里司务:“有事?”
司务作个揖:“叶郎中请大人这就去。”
是公务,谢鹭回身,没用他吩咐,大天已经从屋里抱着他官帽跑出来,谢鹭接过戴上,边走边问:“都有谁?”
“部堂大人、刘侍郎和叶郎中,再就是大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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