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眯着眼,看到儿子脱去衣裳,露出身横肉。儿子腿间那货囊儿巴唧,看就知道不是个管用家什。
儿子足蹬软底高靿黑皮靴,腰扎红绸带,头戴红缨帽,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看上去是英雄豪杰身板;但动不动就龇牙咧嘴,抓耳挠腮,分明又是猴子嘴脸。
咱家扛着那两根檀木橛子,吩咐儿子抱起那只白毛黑冠子公鸡,走出家门,向通德书院进发。大街两边,已经站立着许多看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瞪着眼,张着口,如同群浮到水面上吸气鱼。咱家昂首挺胸,看起来目不斜视,但路边风景全在眼里。儿子东张西望,不时地咧开嘴巴对路边人傻笑。大公鸡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着,发出咯咯声音。满大街都是痴痴呆呆表情,咱儿子傻,路边那些人比咱儿子还要傻。乡亲们,好戏还没开场呢,你们就看傻,等明天好戏开场,你们怎办?有咱家这样乡党,算你们有福气。要
怪叫声,“畜生啊……”
儿媳摆动着细腰,拉开大门,蹿出去。
咱家用眼睛追赶着往外疯跑儿媳,用句响亮话儿送她:好媳妇,俺会让你爹流芳百世,俺会让你爹变成场大戏,你就等着看吧!
二
咱家让儿子关大门,拿起把小钢锯,就在血肉模糊杀猪床子上,将那段紫檀木材解成两片。锯紫檀木声音尖厉刺耳,简直就是以钢锯铁。大粒火星子从锯缝里滋出来。锯条热得烫手,股燃烧檀木异香扑进咱家鼻子。咱家用刨子将那两片檀木细细地刨成两根长剑形状。有尖有刃,不锐利,如韭菜叶子样浑圆。先用粗砂纸后用细砂纸将这两片檀木翻来覆去地打磨,直将它们磨得如镜面样光滑。咱家固然没有执过檀香刑,但知道干这样大事必须有好家什。干大活之前必须做好充分准备,这是咱家从余姥姥那里学来好习惯。刮磨檀木橛子这活儿耗去咱家整整半天工夫,磨刀不误砍柴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家刚把这两件宝贝磨好,个衙役敲门报告,说在县城中心通德书院前面操场上,高密县令钱丁派出人按照咱家要求,已经把那个注定要被人们传说百年升天台搭好。咱家要求那个席棚也搭好,大锅也支好,香油在大锅里已经翻起浪头。小锅也支好,锅里炖上牛肉。咱家抽抽鼻子,果然从秋风里嗅到浓浓香气。
儿媳清晨跑出去,至今没有回来。她心情可以理解,毕竟是亲爹受刑,心不痛肉也痛。她能到哪里去呢?去找她干爹钱大老爷求情?儿媳,你干爹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是咒他,咱家估计,你亲爹孙丙咽气之日,就是你干爹倒霉之时。
咱家脱下旧衣裳,换上簇新公服。皂衣拦腰扎红带,红色毡帽簇红缨,黑皮靴子脚上蹬。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公服不般。儿子笑嘻嘻地问俺:
“爹,咱这是干啥?要去唱猫腔吗?”
唱什猫腔?还唱你娘狗调呢!咱家心中骂着儿子,知道跟他多说也没用,就吩咐他去把那身油脂麻花沾满猪油狗血衣裳换下来。这小子竟然说:
“爹,你闭眼,不要看。俺媳妇换衣裳时就让俺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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