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等游人都走,他便收好摊子,去大石头上睡上会儿。那块石头像有着奇特魔力,他只有在那里才能安眠。微风轻轻吹拂他发角,而他在梦中睁开眼,就能看见翠绿袍子神灵坐在他身边,黝黑长发垂下来搭在他脸颊上,微微笑着看他。
他第次在梦境里痛哭流涕时候,并未看清,乃至第二次梦见山神,大大地吃惊——山神半张脸仍是旧时那般清俊,另外半张脸,却满是烧焦后痕迹,焦黑皮肤上腐肉横生,原本眉角位置甚至隐约可见隆起白骨,看着都不似人脸,只有那只眼睛,仍是温和深邃黑。
“怕?”山神笑着问他。
他竭力摇着头,然后泪水就从他眼里淌出来,他捧着山神脸,撩起对方遮掩长发,再细细地看上遍,二十六岁汉子,再次哭得泣不成声。
“是那个时候遭雷劈?”他哽咽着问,怕对方疼样轻轻地摸着山神凹凸不平脸侧。
涩,哪里摸得出半点哭泣痕迹。
他茫然四顾,芍药花在路灯阴影里开成黑乎乎片,哪里见得山神影子。
“大河,你什时候回来?身体好些没得?”邹大妈天天在村子里东家长西家短,早知道大河家事故,此刻便有意关心关心他。谁料这小伙子呆呆傻傻,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她说什,光是四下张望,然后脸呆滞惶然地摇晃着坐起,瘸拐地自顾自走下山去。
邹大妈看着他干瘦背影叹口气,这娃儿从小就造孽,死妈,死老汉,死爷,眼看着生活好起来,娶婆娘有娃儿,眨眼全家又死光,也不知是不是真像村民们传得那样,是天生背时娃儿扫把星。
“造孽哟!”她叹息着重新挥起扫把,扫走大石头旁边、游人丢下个饮料纸盒。
山神笑着没说话,光是两臂环着他肩,揉他发。
十年,纵然他是根筋瓜脑壳傻大蛋,有些道理也该想明白,他哭着继续道,“……是你救,你不该救是不是?你遭老天罚?你
大河安葬妻儿与岳母,辞工作,回村。他用z.府给那笔抚恤款还清先前女儿手术欠下债务,剩余都给他三舅治病。他弟弟即将毕业,还未找到实习,成天焦头烂额。
村支书替他写个申请,经领导——也就是村支书自己——批准之后,大河在山神庙旁边摆起个小摊,除卖饮料,也卖竹编各种小玩意儿。惯常卖是蛐蛐、螳螂与蝴蝶,其他小动物要贵些。有些游人在山下长住几天,还可以在他那里按自己要求订做,两三天之内可以拿到只活灵活现小兔子,或者辆小车,或者精致小巧袖珍山神庙。
他仍住在秀秀家祖屋里,占间小小客房睡觉,其他东西分毫不动,就好像他只是暂时借住,不是这家主人。
他每天早上煮两个红苕两个鸡蛋,早早地来到山神庙前,摆好摊子,坐在大石头上,摆个红苕个鸡蛋在身旁,然后就低头默默地吃自己那份。吃完,就盘着腿坐在石头上开始编竹子。编到第三只蛐蛐时候,第批游人差不多就爬上山。
中午他吃早上来之前蒸好馒头下肉干,有时候也炒两个小菜带来,照例是要分山神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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