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抄斩满门、夷九族,是五年前旧事。
佑和二十七年,先帝尚且在位。上元节当晚,宿卫禁军宫变,杀校夺兵,直逼寝宫。
这是本朝最惨烈宫变。先帝抱剑亲守宫门,先皇后舍命护驾,宫人削发死战,殿前司赶来时,血已染红白玉石阶。
宫变震动朝野,六皇子奉皇命,将八万禁军筛子样过遍,凡是有些含糊可疑,律下狱彻查。
人太多,连御史台带大理寺牢狱都被塞满,刑场铡刀也砍得卷刃。
午时二刻,太阳正是刺眼时候。云琅眯下眼睛,抬头往台上看眼。
监斩是当朝国丈、太师庞甘。
三朝老臣,头发胡子都白透,拄着御赐龙头拐,颤巍巍路都走不稳。整个人倒还老而弥坚地捧着诏书,念得抑扬顿挫:“天生民,而立之以君。夫君者,奉天养民者也……”
云琅向来对这些之乎者也颇感头痛,找准根木柱,跪坐下来靠着,闭目养阵神。
太阳当头,既无云又无风,哪怕是冬日,跪听圣旨也有几分苦晒。
云琅自觉不是挑事人,想想,诚恳奉告:“大理寺送是假酒。”
御史中丞:“……”
法场是临时搭,难免草率,阶下还是片杂草砖石,刮着囚衣格外粗粝单薄布料。
云琅振落牵衣蓬草,举步踏上石阶。
台上人高高坐着,眼皮也不抬:“犯臣何人,犯下何罪?”
罪臣伏法,当街问斩。
囚车绕到菜市口,已至午时二刻。
菜市口人头挤挤挨挨,早就开始热闹,过午时,已支起几个茶摊。
御史中丞抢上几步,赶在兵士前,伸手扶住车辕。
云琅扫眼那几个兵士手中杀威棒,低头笑笑,不以为意,带枷锁走下囚车。
年头过得不久,人们还都记得清楚。京城里稍年长些,都能历历数出那时弥天血气。
当时禁军统领,
不少人恭敬伏地,跪得难熬,也已偷偷换好几次腿。
庞甘不紧不慢念炷香,终于念到最后:“圣上继位,感天承运,奉先帝之遗诏大赦天下……然,谋反大逆、罪大恶极者,皆不在此列!”
不少人被慑跳,本能抬头。
“云府之罪,罪无可恕!”庞甘放下圣旨,沉声道:“云琅,你可知罪?”
云琅起身:“知道。”
御史中丞尚未及开口,高继勋已上前步,抱拳俯身:“回老太师,犯臣是云府余孽云琅,犯得是抄家灭族滔天大罪。”
御史中丞晚他步,怒目而视:“你——”
“怎?中丞接手云府案,熟读文书卷宗,莫非以为……”
高继勋侧头看他,冷冷笑道:“以为说得不对?”
御史中丞胸口起伏几次,扫过台下指指点点观斩人群,没再说话,向后退开半步。
驻守北疆是朔方军,沿革几朝悍勇铁骑,有名军纪森严法令如山,军令既出莫敢不从。
少将军下明令,谁都不准来法场。那些军中莽汉无法无天、敢奔袭千里潜入京城劫囚,可纵然给他们十个胆子,也决不敢靠近法场哪怕半步。
云琅向人群里大致扫,正要上法场,被御史中丞按捺不住拦下:“少侯爷——”
云琅朝他囫囵抱拳:“酒真不好。”
御史中丞定定望着他,张下嘴,没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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