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妈是假。”他险些绊倒,捡起包,顾不上拍拍土。
那脚步声散乱,偶尔停顿,偶尔又急促,破胡同那长,叫人担心会否摔个跟头。丁汉白耳聪目明,许久才彻底听不见动静,他烦张寅,但不至于恨,当下难免动丝恻隐。
他问:“你干吗对自己儿子这样?”
张斯年似已睡着,声儿飘飘渺渺:“自己儿子,谁不疼,抱在膝头时候就教。”天分这东西,不靠自己不靠别人,全看老天爷愿不愿意赏饭。
“没教好,你在他手下工作,解他性格。”老头又睁眼,瞎眼蒙翳,“能帮他图财,死呢?用等价小香炉换他青瓷瓶,别人给他坨像样臭狗屎
丁汉白说:“这是师父,拜他为师。”
张寅登时站起,包都摔在地上,两片嘴唇开合欲骂,却先将枪口掉转至张斯年。“你认他当徒弟?!”难以置信,火气滔天,“你他妈老糊涂!他在手底下,成天和作对,你偏偏收他当徒弟!”
张斯年淡然:“他有天分,能吃这行饭。”
张寅掀桌子:“就他妈不能是不是?!”
丁汉白暂退步,躲开地杯盘狼藉。他在这骂声中明白什,明白这对父子间主要矛盾。但他不明白张斯年为什不指点亲儿子,只知道张斯年为什青睐自己。
丁汉白捧冷水洗把脸,洗完回神,张寅已经霸占他椅子。不是冤家不聚头,可打死他也想不到会在这儿和张寅聚头。
他理直气壮:“你谁啊?”
张寅气势如虹:“是他儿子!”
丁汉白骂声,纯纯粹粹难听话,他爱教训人,但鲜少蹦脏字儿,此时此刻此景把他逼急。他琢磨,张斯年怎还有儿子?居然还他妈是张寅?
张寅更始料未及:“你怎认识他?”瞪着张斯年,忽而思及收废品申请,“他帮你申请,就认识?认识还不算,别告诉你们还成忘年交。”
于是他解释:“老爷子看上,是因为看出几件东西真假,其中就包括你那哥釉小香炉。”
张寅目眦欲裂:“哥釉小香炉是假?”他踩着盘碗残骸踉跄至张斯年面前,俯身扣死对方双肩,“你连自己亲儿子都唬弄?!活该你瞎眼!”
张斯年说:“假当然只能换假,哪有那多以假换真。”眼皮轻阖,他倦,“汉白,告诉他头件是什?”
丁汉白说:“是青瓷瓶。”
张寅站不稳,摇摇欲坠,想起影像也朦朦胧胧。他自以为捡漏青瓷瓶,显摆过,得意过,腔满足登门来换,换心仪许久哥釉小香炉,宝贝着,喜欢着。时至今日,告诉他青瓷瓶是假,小香炉也是假。
他清楚丁汉白对古玩感兴趣,所以对方和张斯年拍即合不算意外,可这拍即合前提是——张斯年必先透露自己本事。
张寅不忿,凭什?搁着亲儿子不帮,却和给点小恩小惠人喝酒吃肉。
转念以己度人,会不会张斯年是在钓鱼,丁汉白有钱,是条大鱼。
这片刻,丁汉白醉眼半睁,静悄悄、轻飘飘地盯着张寅。他大概能猜出对方脑中腌臜,既觉得可笑,又有点无奈。“说,张主任。”他开口,“和老爷子真不是忘年交。”
张斯年默默喝酒,瞎眼熏得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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