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签字,办住院手续,忙完重新出溜到地上。他衣物总是干干净净,吃饭不吧唧嘴,房间每日打扫……他这样体面,此时却不顾姿态地就地发愣。
梁鹤乘有肺癌,他遇见对方那天就知道。
那绝症药石无灵,拖着等死,他也明白。
纪慎语什都清楚,更清楚迟早有为老头送终日。可是他仍觉得突然,觉得太早,大过年,许多老人冬天辞世,他本幻想梁鹤乘能熬过。
那冰凉方瓷砖被他坐热,他想让最信赖丁汉白陪他,却又不敢走开。来个出车祸,又走个打架受伤,终于,梁鹤乘被推出来。
梁鹤乘说:“敞口放袋生虫米面,蛀上几口,比什都真。”
纪慎语哈哈笑,笑着笑着凝滞起来。“师父,你怎出那多汗?”他莫名发慌,抬手擦拭梁鹤乘面颊,再往棉袄里伸,秋衣都被汗塌透。
他问:“师父,热吗?”
梁鹤乘却说:“冷呀……”
“师父,你是不是难受?快躺下!”他喊,下床去拧毛巾。
说。
纪慎语问:“那吃天麻鸡汤有用吗?”他昨晚就炖上,锅浓缩成三碗,家里师父师母各碗,另碗带来给梁鹤乘。
梁鹤乘说:“那喝鸡汤,你别干,把柜里几幅字画拿出来。”
这是要教习,纪慎语忙不迭去外屋翻找,七八轴,整齐码在绒布袋子里。他想,书画最难描摹,会不会梁鹤乘这处手艺欠奉,所以才压箱底。
外面年节气氛红火,这老少关在里间上课,梁鹤乘昏沉地喝汤,纪慎语将最大幅画展开,从床头至床尾,又垂到地上。
纪慎语松口气,在病房扶着床沿儿端详,半晌将手伸进被
梁鹤乘僵硬地靠住床头,往桌上放那半碗鸡汤,可桌沿飘飘渺渺,定不住,拿不准,叫他费好大力气。纪慎语刚倒上盆热水,这时里间“啪”声!有东西碎。
那小碗终究是没搁到桌上,碎裂成残片溅地,梁鹤乘歪着枯朽身子,已经两目翻白晕厥半死。纪慎语吓坏,掐人中,摸脉门,这儿没电话,他只得费力背上梁鹤乘朝外跑。
这条不算长巷子来往多次,这回却觉得没有尽头般,他背着半路认下师父,揣着他们老少攒积蓄。打车赶到医院,大夫接下抢救,他靠边出溜到地上。
护士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纪慎语说:“是。”
“这长?”他微微吃惊,看清后转为震惊,“《昼锦堂图并书昼锦堂记》,真品十几米旷世国宝?!”
这画原作早收入博物院,纪慎语没想到竟有人能临摹得如此传神。他瞧那章,瞧画卷寸厘之间线条色彩。看不够,叹不够,直愣愣抬眼,要把梁鹤乘此人瞪出个洞。
梁鹤乘说:“不是,是小房子画,当初收他就是因为他擅画。”
纪慎语想起房怀清来,讶异转为遗憾,能让梁鹤乘看上必然有过人之处,可无论多大本事都已是昨日峥嵘。那双手齐腕剁下,巨大痛楚过后,下笔如神沦为吃喝都要人喂残废,便是缠绵余生痛苦。
自古英雄惜英雄,纪慎语异常惋惜。他跪坐床边细观,那画布颜色质地作伪极其逼真,连瑕疵都看不出是人为。他问:“师父,这小窟窿眼儿怎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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