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风俗有什好?”韩太太面带不悦。瞪韩子奇眼,“吃吧你!又显摆你多知多懂?”
韩子奇就不言语。这年头儿,“外国”这个词儿不怎好听,容易令人联想到“帝国主义反动派”之类,这点,做外贸工作韩子奇自然是很敏感。韩太太这点下,他就住嘴。在孩子面前谈论西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是不好。
餐桌上空气显得压抑,姑妈只好出面打岔:“什洋风俗、土风俗,还不快趁热吃?新月,天星,吃!”
新月望望下班回家之后直没说话哥哥天星:“哥,吃吧!”
韩天星比新月年长八岁,今年二十五,是国营五四厂工人。那是全国独份专管印制人民币工厂,重点保密单位,制度极严。也许正是因为长期在这种环境中工作养成习惯,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他性格极其内向,不到非说话不可时候,很少开口。每天早,吃早点蹬上车子走人,傍晚蹬着车子回家,进门,就耷拉着留着“寸头”脑袋,板着和爸爸样黑却比爸爸胖脸,穿着身工作服,直奔他住东厢房,等姑妈喊他吃饭,才出来,闷着头吃完晚饭,又钻回东厢房,如果夜里不上厕所,再露面就得等到第二天早上。爸爸说:“这小子是徐庶进曹营——言不发。”姑妈有时候爱逗他:“咳,天星,你脸耷拉得有二尺长,冲谁呀?”
新月捧着这碗“寿面”,几乎要落下泪来。十七岁,她已经度过十六个生日。她不记得最初几次生日是怎样度过,自从她记事儿以来,这天常常是毫无表示,似乎被人遗忘。而且,她生日到底是哪天,还是个有争议问题。爸爸说是阳历七月七日,阴历六月初五。可是这两个日子很难赶到天,就不知道该以哪个为准。妈妈和姑妈都是不理睬阳历,今天这个生日显然也就按她们原则来过,爸爸也并没有反对。过生日无非是表达点美好愿望吧,爸爸不会因此而争执,何况也不是每年都过。如果不是姑妈心里记着,恐怕今天又被忘记。新月端起碗来,深情地望着姑妈,说:“姑妈,谢谢您……”
姑妈慈祥地笑,对她说:“新月,不是这个说法儿,你该谢是你妈,这天是她为你受难日子!”
新月顿时意识到自己疏忽,脸微微红,朝旁边望着妈妈,按照姑妈指点,说:“妈,今天是母难之日,感谢您把带到人间……”
韩太大刚要吃面,看新月说得那本正经,笑笑,对姑妈说:“成,成,别难为孩子!当妈十月怀胎,朝分娩,她个姑娘家哪儿知道那受是什罪?吃面吧!”
韩子奇直沉着脸,也许是因为刚才吵架引起不快还没有消散。他望着新月,长长地叹口气:“新月,十七岁!爸爸没忘……原谅爸爸,不能给你过个像样儿生日……”
“打卤面,已经很知足!”新月说。
“该买块生日大蛋糕,插上十七根儿蜡烛……”
“憋足口气,噗,吹,全灭!对不对?在电影里看过!”
姑妈听得各漾:“那叫什事儿?吹灯拔蜡?”
新月笑着说:“姑妈,您不懂,那是外国风俗!”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