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韩太太犹豫下说,“再等等你哥吧?他还没回来呢。”于是正式回答姑妈:“大姐,等天星回来再煮!”
天上那雪,鹅毛似下个不停,院子里已经积老厚,把刚才脚印又填上。天,差不多黑定。
锅里又点两回水,沸腾又平静,平静又沸腾,也没听见天星拍大门声音。姑妈眼瞅着她精心炮制杰作迟迟不得展示,如坐针毡。等得不耐烦,就走到里院,站在廊子底下朝里边嚷:“饺子老是这晾着,可就坨!煮吧要不价?丫头饿得那样儿,淑彦不也是没吃呢嘛!”
她这说,韩太太也就不好再让大家都等着天星,赶紧说:“是啊,哪儿能让人家姑娘跟着饿肚子?”
姑妈领圣旨,忙不迭地去煮饺子。敞着煮皮儿,盖上煮馅儿,这饺子在锅里折几个跟头
重复过好几遍。韩子奇连说:“也只是垫句话儿,这点事儿,不必老是客气!”韩太太则是爱听,拉着陈淑彦冻得冰冷手说:“呀,就是爱心疼人!别说上辈子交情,就说你和新月,还不跟亲姐儿们似?哪儿能眼瞅着你在难处不管呢?……”
团和气,皆大欢喜。新月让陈淑彦换鞋,陈淑彦就跟着她进西厢房。
她们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都迫不及待地各自叙说着新鲜感受和见闻。新月说楚老师教学如何严格,谢秋思怎“抠门儿”,还有罗秀竹“谁又偷猎肉”;陈淑彦则急着要描述外国人在文物商店买东西怎愣头愣脑地不会挑选,怎说夹生中国话,以及她有幸见到文物商店常客、精通字画古董市委书记邓拓,等等。看来,高考落榜在她心中留下阴影已经逐渐淡化,新生活图景填补那个缺憾,人生向她打开另扇通往未来大门,由于生活清苦和感情压抑而黯淡脸上出现过去难得见光彩。
新月为她高兴:“你得把咱们在高中学英语再捡起来,有外宾来时候……”
“不行啊,那会儿没正经学!”
“没关系,‘辅导’你嘛!真没想到,你倒比先用上!”
老姑妈在厨房里又开始士气高昂孤军奋战。新月还没到家,她就买好瘦牛肉,剔去筋头马脑儿,用快刀剁得细细,撒上葱末儿、姜末儿,拌好馅儿,搁在那儿“醒”着。这会儿,又忙着揉面,揪剂儿,擀皮儿。手捏着面剂儿,手搓擀面杖,那面剂儿就风车似转,眨眼间案板上就摆满银元似片。就又手托皮儿,手填馅儿,十指捏,就是只菱角似饺子。她要让新月饱饱地吃顿薄皮儿大馅儿净肉饺子,把住校亏空都补回来。佐餐小菜是拍黄瓜,拌着蒜泥,虽然简单,却爽口、提味,况且在这隆冬季节,“四季青”温室里黄瓜,价儿也是可以,般人家儿谁舍得买?不就是为新月嘛!饺子码满案板,锅里水也已沸腾。姑妈撩起围裙擦擦手,走到垂华门前,朝着里边问:“饺子煮不煮哇?”
韩子奇已经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隔着门对韩太太说:“你跟她说,在外头吃,你们吃你们吧!”
韩太太“嗯”声,走到廊子底下,抬头看看天。
“妈,已经饿!”新月在西厢房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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