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没来。”姜湛说,“这景致三年过去倒依旧样,……”
下半句他没再说下去。过会儿他放下手,由裴钧继续读着余下折报,渐渐不再说话,呼吸也慢慢绵长起来,好像是睡着,直到裴钧抬手在他眼前轻轻晃,而他只是睫翼微微颤,周身毫无反应,裴钧这才确认他竟真已沉沉睡过去。
裴钧扶他靠在车壁,此时小心脱身出来,落目看回这个年轻而漂亮皇帝,看着这张精致安稳睡颜,听着车厢中轻息,面对如此安然温和之景,却忽而感到阵无处可往虚无——
这是他多少年来从未感到过。他在真正二十多岁时、在他眼下这具躯壳中时,曾也那鲜活而真实地热血满溢和年轻气盛过,那时颗心在腔中怦
车,此时鼻尖便已绕来阵安然软暖龙涎香气,而随着帘子捞起,他先看见圈厚厚鹿皮,再往上是鹿皮中包裹月白冬衣,最后才是姜湛那张被这重重皮袄堆裹起来苍白脸。
姜湛笑是从车帘彻底捞起时绽开,仿似等这刻已很久。他看见裴钧,手便从怀里暖炉中抽出来,向前递给他。裴钧此时只能握住他手,进入车厢,却觉出姜湛手心很暖,手背却还是凉。
车厢下碳格烧得很热,裴钧落座在姜湛身边,额间已出层薄汗,不语间,姜湛却边从身后抽出个腰枕塞在他背后,边低声说:“他们怕朕犯病,这里就烧得暖,你若怕热,就将裘袍脱给胡黎罢。”
“臣不热。”裴钧向他笑,“皇上召臣所为何事?”
“是沙燕事。”姜湛从侧边拿出几封外邦折报放在裴钧手里,容疲惫地长叹口气,眉宇间有几分少年烦恼:“这些都是今早临行前,边境忽然传来沙燕国书,还有战报……朕从方才就开始头昏,全然看不下去,你读给朕听。”他像数年来样,给出这个极为简单要求,接着便如往常般皱眉闭目靠在裴钧肩上,仿似他仍旧是那个刚刚登基孩子,此时正坐在御书房大椅子里,靠着裴翰林肩膀听他讲百代兴亡、春秋交战。
折子上是邻国沙燕南北内乱,事情是两方都向朝廷借兵。裴钧动不动由姜湛靠着自己,读完折子,听姜湛久久不言,正要换下本时,忽听姜湛出声:
“你怎想?朕该不该借兵?该借给谁?”
他没有睁眼,此话讲着数万兵马仿似只同裴钧说着个才做梦。裴钧合上折子,想想前世沙燕南北内乱,朝廷票议后本是借兵给北方,却未料这南北双方都未取胜,反倒被乱世枭雄改朝换代统国土,于是斟酌再三,觉得就让朝廷顺延此运也不错,便笑道:“皇上亲政日久,应当早有圣裁,此事也应交由内阁与百官朝议,绝非臣能人决断。”
这话起后,暖热而宽敞车厢中良久未响起姜湛声音。片刻后,裴钧只觉肩头微动,是姜湛偏头,忽而睁开眼睛伸出手,只白细指头撂开窗帘,便远远眺望出去,对他方才那话,仅仅轻而细碎地“嗯”声。
窗外天已黄昏,启帘看去风光浩渺,长河落日,若无周遭车马围堵、兵士绕道,他们走下马车便能看见极目处对岸苍黄遥伸遍地蒿草,分毫都是冬已末春未起肃杀与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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