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孩童泥人儿如此写实,裴钧时失语。啧啧摇头看着姜煊,他嘀咕声“白眼儿狼”,遂不想再理他,只踱到左间叫人阖上隔扇,宽衣入浴去。
连日疲倦沾水,好似融进散出热气里。裴钧坐在加香膏草药暖水中,狠命搓身上几把,大感松活,随即叠手趴在浴桶沿上,安静地看着董叔替他收拣臭衣,竟时觉得回到小时候似,懒洋洋支声:“您老别收,扔就是。这些衣裳再洗也不乐意穿。”
“那不也要收才能扔?衣裳自己又没长脚。”董叔絮絮叨叨从架子上拉下他脱掉里衣,瞅着他叹口气,抬手抖衣服,“有时候瞧着您哪,真就跟没长大似,可您站起来往边儿上走——嚯,又是个大小伙儿。这年年瞧着身上补褂也穿得不样,换得眼睛都花,都快记不清。”
“那哪件儿最好看哪?”裴钧笑盈盈同他闲扯,在董叔面前,只厚脸皮把自己当成个尚有姿容鲜衣少年。
董叔皱花眉想,还真答他:“还是如今这红好,瞧着人精神;也不像从前蓝绿,看着冷情。”
地上,侧头盯着乖乖蹲在他身旁姜煊叹,“舅舅再晚几日回来,是不是房子都能被你给撅?”
“才没有。舅舅不在,都很乖。”姜煊浑不知他在惜什,只从他手里抠出玉棋,便又爬上罗汉榻玩儿。
“你那泥人儿还要不要?”裴钧起身来问他,“插在屏风上碍着进出,没还戳着你眼睛,不要就叫人给你扔——”
“不许不许!”姜煊当即叫道,把手里玉棋丢,“就是留着给舅舅看,那是捏舅舅和叔公。”
“……谁?”裴钧猛回头看着董叔手里泥人儿,直觉是耳朵出毛病。
裴钧本向后靠去桶壁上,连肩都没入水里,此时听言却坐起来些:“从前冷情?”
“可不是?”董叔瞥他眼,压低声儿,“您去京兆司都两年,路上得过多少回瑞王府呀?几时进去瞧过次?”说着便露出老人家感慨,“要不是出大小姐这案子,您怕是还要那过个十年八载都不看她眼罢,又何得小世子叫声‘舅舅’呢?”
这话不过假设,可听在裴钧耳中却是已生事实。他叹口气,捧水浇在脖颈上,腹中时似沉积万语千言,可悔到头来,也只喃喃说出句:“哪儿知道她过得苦。”
董叔继续取下他裤子来理,反问:“就算知道,您念着从前事儿,又真会去帮她?”说着就哎地摇头,“您和大小姐啊,都是倔牛脾气,同老爷当年是模样……可夫人从前过身那事儿,同大小姐是真没干系。这您早几年也想明白,大小姐估摸也知道,可您又还是指着她撒气儿,她也只拿着自个儿
姜煊跑到董叔跟前儿,垫脚拿过那俩泥人儿跑回裴钧身边,举起白说:“这就是叔公!”然后又举起红:“这是舅舅!”然后拿白指指红衣人怀里娃娃:“这是舅舅抱!嘻嘻,像不像?”
“……”
——像个鬼。
裴钧不乐意:“怎你叔公就别着个剑白衣飘飘玉树临风,倒娘唧唧跟你奶妈似?”
姜煊还挺不服气:“是你自个儿没剑,叔公本来就有,这捏才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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