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张家此制并无过错,甚至还在朝廷捉襟见肘财政与广袤疆土治理间提供种平衡——既避免官中人力浪费,又维护中央与地方层级关系,换言之:这既不至于让下民丢头猪就告到京城来劳师动众,也不至于让地方官永远畏惧京中核覆就不敢放手办案。可是,这些律令在实际行使中,却有个致命问题——
张家是世家大族,家财雄厚,满腹经纶。他们虽然可以考虑到如何替朝廷合理分配官资民用,却无法真切感同下民苦楚。张岭本人虽律学精湛、门生遍布,可他自己却从未出京任职,如此,就无法明白各层*员斗智与回环相护是何等荒谬境况,修出律法,自然也不近人情。
“越诉者笞五十”之律出,京中大鼓再无人敢击打。可无人上控,宫里却以为天下太平、世人得
日头升得更高。
皇城中金瓦红墙似乎全无遮掩之意,皆大大方方摊在青天之下,被照得明明晃晃,瞧来叫人眼底生花。走在甬道上举目望去,天边不知何时已飘来朵灰云,半遮日晖,投下影子盖过西北方小片宫阙,怕是午后将雨。
小太监慌里慌张在前带路,裴钧沉着脸随他路疾行。走过宣德门后长长宫道,从银台门进中庆殿,待小太监急急入内禀报,裴钧便垂手立在殿外赤柱游廊上候宣。
盛烈日光从他背后殿檐斜裁着照入,将他身上赭红补褂映得背光面影。他紧握右手已生出薄汗,此时低头看眼手中染血长布,皱起眉,又将它再裹紧些,换只手拿着。
事情同他想得不样。
他本打算让李存志暗中来到京城。到那时,他可以妥善安顿好李存志,将人保护起来,听其详说番南地现况和当地官府弊病与弱处,再以此为引,助他将控告之事慢慢铺来,切便能有条不紊,官司赢面也更大。可谁知李存志久久不至,到今日忽而出现,却入京城就直奔皇城击鼓鸣冤,猛然挑起如此轩然大波——
此举虽可将南地惨况拉到御前,让百官注目,可那登闻鼓打下,所有冤抑都见光,冤抑后府道*员腐朽与黑暗也就见光。这不仅叫禁宫中皇帝能看见冤案,锻造此冤宁武侯、乃至宁武侯背后蔡家也会因此而惊动。为保住他们在朝中位置,他们势必会倾尽全力来插手此案审理,要让这冤案永远不得昭雪。
而朝中*员对待上控之案又是何感呢?
哪怕只是中层*员如宋毅者,在与裴钧同见到飞马赶去闻鼓堂李存志时,对李存志击鼓鸣冤第反应也是:“不好。”只因这鸣冤之事,于官而言,是种脱离掌管“变”。而官中之人对万事都望帆风顺、按部就班,是最最不喜生变,故而对这百姓控诉官衙之举,自然就更觉烦鄙。
遑论朝中重臣如张岭者,早早秉承儒家“无讼”之说,默认各级*员既是经由政务考核上任读书人,就绝少会有不清是非、妄断乱判之辈。而地方上也果真会有刁民撺讼、闹讼、不服判处才不断上控,如此,张家主导修订律法致用后,*员通常就只将切下民再三控告看作是不服律例管束无理取闹,批之以“刁民健讼”之言,从此,控诉分级之制也就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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