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如今是谈不得收手二字。”裴钧摇头看向他,“等南地叛乱平,道路不阻,库银与人手就都可排布出去,叫天下都行新法、新业,不出五年,国力可复十之八九,眼下正是要紧时候,成败在此举。师兄和明珏儿都搭上性命,底下多少人脑袋都系在身上,怎能收手?那将他们变作什?”
“可此事若是败露呢?那任凭你们有多少张嘴,都是说不清。”曹鸾极力压低声音再劝,“转运、军粮账目是在梅六手中不假,可不管你新法、新业成与不成,私运粮饷、擅挪国库都是叛国当诛死罪!到时候若是梅六那边出岔子,裴钧,你——”
“嗐,怎样,等哥哥离开京城,就同哥哥再没干系。”裴钧抽出手来,淡然打断他,勾过他脖颈眯起眼笑,“哥哥你呀,就只管把最后批渡船送上运河,剩下便都是官中事务,你想帮忙也帮不上,便正好回江陵去,守着萱萱成家,等着抱你大胖孙子就是!”
这言提及女儿,叫曹鸾身背震,眼中浓烈霎时散,面上神色也不知是清明些,还是消沉些。
他终是沉顿不可言。可这时默然看向裴钧间,他竟又忽而上前步,猛地张手便把裴钧抱在怀里,死死地揽紧。
时,年至不惑曹鸾却逐渐开始被多年劳累积下腿脚毛病折磨,已没法再如年轻时候般奔波。这趟返乡,他便也听林氏和女儿话,做归籍养老打算,往后怕是不会再回京来。
是故曹鸾此去,是为女儿商量彩礼、备办婚事,二也是为打点生意、安家落户。只待帮裴钧运完最后批库银,他就会带上妻女渡船出京。
他要走事儿,裴钧提早两月就已听说。初初闻讯,尚不感真切,回过味来又觉出丝空茫,直等到曹鸾给他府上送还些个从前借去忘还老旧摆件儿和画文图鉴,他才惊觉出分别离实感。
而这世间似乎也终须别。
那晚二人吃完汤面打半饱炊出去,楼外秋夜已有霜意。裴钧路走去轿子边上都袖着手,默默寻思间,忽听身后曹鸾提声唤:
裴钧骤然惊,未料曹鸾竟有此举,这时正要似平日那般作笑曹鸾,可刚起个头,却忽觉肩上衣料有些湿意。
捆在他肩背双手十分大力,耳边是曹鸾隐忍呼吸。周遭切仿似在那刻忽而化作缸稠至无法搅散泥水,沉闷,压抑,叫裴钧霍然发觉:
也许这就是他辈子里,最后次见到曹鸾。
往后这世间车行慢慢、飞鸽
“裴钧!”
这名儿自他有表字后,曹鸾就不常叫,此时叫起来,便极似回到少年时候临街长呼某刻,直令他心头空回眼看去,却见身灰衣、鬓泛白丝曹鸾已红双目,站在街中垂两手切切望向他,似有万语不知如何讲起,那身上下,也竟有几分他从来不曾留意过老态和颓然。
曹鸾那时说:“裴钧,这走……是对不住你。”
裴钧听言顿,即刻回身道:“哥哥该帮都帮尽,眼下要走是功成身退、明哲保身,说这话可是打脸。”
“……”曹鸾时嗫吁,英眉顿锁,望向裴钧双目瞠,唇角微颤,“眼下你是……真不能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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