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天下,就是手中信。
他遍又遍地读那些信。信中山川河流让他向往,信中哀民载道令他恐慌,裴钧沿途见闻时时引他入胜,时时叫他大笑,可笑着笑着,他却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胸腔阵抽痛,他眼前灰暗时,待回过神来,已见周遭变成崇宁殿内景,雕梁画栋间,数名太医拥而上,胡黎把信纸从他手中抽走。他极力伸手想要探那信纸,却抓个空,深吸口气刚要说话,人却已被扶到床榻上,再度咳喘不停。
这时他似乎是想起来——几年来,他身体每况愈下。天气不好时候,就连在外头多走些都头昏脑涨。早朝已多时不上,切政事都交由裴钧与裴钧信赖朝臣去权衡,多数时候他只拿个主意,歇下时,便几乎完全活在裴钧书信世界里。
当他为朋党之争和晋王之势感到不安,看到裴钧为他四处游走带来改革成果,便随同裴钧信中激越字句起振奋,起怀有希望;当他为日渐羸弱自身和朝中对此非议而心中抑抑,这偌大皇城中,也唯有裴钧写在信中江湖传闻和坊间故事能给他抚慰。
宫里天空是四角。日头升上正顶,恰是宫差换班时分。
姜湛忽地睁眼,发觉自己正站在中庆殿前。他眺望着远方宫门,头顶日晒,腹中空空,背心细汗已濡湿龙袍里裳,手足却感到异常冰凉。
他茫然地向前走出步,时不记得自己何故在此,却隐约感到心中有股从无尽失落中涌起渴望。这渴望迫使他双眼紧紧盯着宫门,就像正等待着什样。
忽而,那宫门中跑来人影。个太监满头大汗地发足狂奔,双手紧紧端着个底纹繁复木盘子,盘中搁着封薄薄信,信上镇着块檀木,正随着太监狂奔而上下颠簸。
“快!快!”
他每夜将这些信纸压在枕下那柄短刀旁,如同这些信能像这短刀样,成为他最贴身护甲。他在次次回信中越来越少提及自己状况,所言字句也越来越苍白,最终面对裴钧字里行间流露着不满问询,他实在难以再亲笔回复,不由便叫来胡黎代笔,令他只写写朝中近况即可。
他不想成为裴钧负担。他恨极成为裴钧负担。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是。
这是元光十八年,北地发春旱。因驿递通达,朝廷得知迅速,便急调粮食赈灾。拨款之举直持续到夏季。
不知是六月中哪天,瑞王入宫,送来些精巧鼻烟壶和南洋绣扇,说鼻烟壶是供姜湛盛放药丸
姜湛听见耳边传来胡黎催促,扭头看去,只见他身旁胡黎抱着拂尘急急跑下石阶,把从那跑来太监手中抓出信,转身小跑到姜湛面前,妥善而恭敬地将信呈上。
姜湛拿起那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六个风骨劲逸墨字:“裴钧叩首拜呈。”
原来他虚弱地站在这里,是在等裴钧信。
他颤抖着双手揭开信封、取出信纸,心中竟仅仅因为展开信纸这动作而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周围气温湿热、空气潮闷,道道宫墙密不透风,汉白玉栏杆好似铁栅,将他围困在方寸间,可他却似乎在拆开手中信件这刻,获取丝丝不可称之为自由自由。
这是分来自裴钧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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