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道:“悉听尊便,谭先生先请。”
谭元春向袁小修笑着摇摇头,自斟自饮,紧张思索,三杯后开口徐徐道:“万历四十二年,予客居杭城,得以三游西湖,初自涌金门右行断桥下,时方五月,半湖荷叶,于隙中露湖影。七夕再来,又见湖畔柳穷为竹,竹穷皆芦,芦青青达于园林。腊月初十,大雪初霁,小修召予游湖看雪,乃欣然而往——”
谭元春徐徐念诵,约四、五百字,这篇游记也算得清新可喜,袁小修不禁赞道:“友夏贤弟捷才得。”眼望张原,心道:“且看张原写出什来?”
张原念诵道:“甲寅年腊月,余冒雪自金陵还,泊舟杭城,是日黄昏,与大兄访寓庸先生于南屏山下,更定始归,四望皎然,乃挐小
湖心亭拥炉看雪这两个中年男子竟是公安、竟陵两大名士袁小修和谭友夏,这二人向张原说着久仰,语气却颇有揶揄之意——
张原心道:“王微曾向谭元春学诗,前几个月谭元春到过金陵,或许王微向谭元春说起过看轻竟陵诗派事,俗话说‘别人老婆好,自己文章妙’,话虽粗俗但包含世情俗理,谭元春以诗鸣世,借《谈艺录》里评语说他诗酸寒贫薄、险涩零碎,谭元春当然不爱听,而且谭元春又是汪汝谦朋友,汪汝谦在湘真馆吃大亏,少不要向谭元春说和王微坏话,袁小修对印象自然也会受谭元春影响——”
张原态度是,这些名士,他可以相敬,但不会刻意去巴结,若对方对他抱有恶感,那他是不会看在对方是历史名人份上就退避三舍,该反击时决不手软,当下淡淡道:“两位大名士对在下介后生小子说久仰,在下惭愧。”
谭元春道:“后生可畏,在下诗文在张公子眼里不值哂,岂不是后生可畏。”这谭元春发泄怨气有点急不可耐啊,被人批评下诗文真就这如同深仇大恨?
张原不动声色道:“谭先生诗在下也曾拜读,岂敢说不值哂,只不过放在上下三千年里算不得大家而已。”
这其实是大实话,谭元春怎能和李杜欧苏那些大家比,但在恃才自负谭元春听来,就很不舒服,笑得很勉强,说道:“张公子既这般精于赏鉴,想必也能诗,不知能否让在下拜读几首?”
袁小修笑吟吟打量张原,他也很想亲眼见识下这个张介子才学——
张原却真没心思和这个谭元春论什诗文,与大兄雪夜游西湖,要是种清冷孤绝意境,未想遇到同样有此雅兴袁、谭二人,二雅相逢遂成俗,争强好胜实在是煞风景事,但既然谭元春定要争,他没有理由退避,满腹诗书难道都是白读,两世为人优势何在,当即侧头看大兄张岱眼,心道:“大兄,咱们兄弟同气连枝、同仇敌忾,弟今日就要仗大兄撑腰。”说道:“谭先生既要指教在下,那在下求之不得,不如就今夜湖心亭看雪写游记,谭先生篇,在下篇,如何?”
张原边说着,边坐到毡毯上,从穆真真手里接过杯苏州白酒,杯口热气袅袅,酒香袭人,口喝干,但觉道热流直下胃肠,百骸开窍,浑身舒泰——
谭元春见张原言语虽然彬彬有礼,但那神气明显意含挑衅,冷笑道:“好,口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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