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心潮有些翻涌,却又听见护龙桥栏边传来句:“只身世间过,为君留情。”
他听,心中动,不由得想起当年那墨监。那墨监选他去迩英阁,却对他极严苛,无论日常言行,还是洗砚磨墨,丝毫都不许差错。他睡在墨监宿房外头小过间里,连他睡姿,墨监都得严教。偶尔哮症发作,夜里鼻息重,那墨监都会下床出来,抓起鞋子将他打醒。而他向来行动比旁人迟慢,因而时时都挨责骂,让他觉着这墨监像是自己父亲般。他从来不敢稍有违抗,只心尽力做好。勤苦三年,才学会全套侍墨礼仪规矩,渐渐合那墨监意。那墨监却仍不肯点回头,更未赞过个字,只让他在后头照管笔墨,从不让他去阁中。三年间,皇帝虽时时去迩英阁听讲官侍读、与朝臣议事、赐功臣御书御筵,他却从未见过眼。
那年秋天,杨戬发觉墨监有时深夜会偷偷出去,他先不敢动,见墨监出去得多,便下床悄悄跟在后头。那墨监出迩英阁边门,拐到崇政殿后墙角座假山处,似乎将什对象塞进石洞里。他忙先回去装睡,等墨监回来,睡到后半夜,听墨监睡死,才悄悄出去,到那
旁边瞧着,惊怕得指甲几乎将手心掐破。见到迩英阁墨监进来,他才醒转,忙走出院子,躲到墙角树后。听到墨监脚步声后,他大声诵读起《孝经》,这是他唯会读之书。入宫头几年,他时时思念父母,读《孝经》是盼着母亲亡灵和几百里之外父亲能听到。他不知道父母是否听到,至少那墨监听到,并选他做小墨侍。
唯之憾,他没有料到姚辛会死。但他想,姚辛不但瘦弱,又无机变,即便那天不死,恐怕也活不得多久。这便是人命,弱者命短,强者寿长。
这时轿窗外又传来个中年男子声音:“对面暖如春,背后毒似针。”
杨戬听到,顿时有些不快,心里道:不怪自家愚蠢不当心,遭人暗算,吃苦头,又做这无益之怨。若想公道,只能自家拼力去争,怨骂哪里怨骂得来?
轿子经过东水门税铺时,路边个中年男子牵着个孩童,那孩童嫩声念句:“任尔顽石重似天,弱草随春不随命。”
这句好!杨戬望向那孩童,却看不清面容,只隐约见到个瘦小身形,和自己初入宫时年纪差不多。杨戬不由得赞道:这孩儿有志气,能成大器。
轿子穿进城门洞前,门墙边个男子忽然叹句:“纵有万般理,问君可忍心?”
轿子里接着便暗下来,杨戬胸口闷,心里不由得答道:有何忍不忍?该行必得行。若不忍心,便被人忍心!
片刻后,眼前亮,轿子出东水门。左边又传来个男子话语:“恶意火中烬,私心血写成。”
杨戬舒口气,心想:“人出生时便在血泊中,生性命也得血来供济,没血,便没命。不用血写,难道用墨写?那墨写成文字,不过是粉饰自家、欺瞒后世,哪里有几句真实?便是孔子做圣贤,不也出自私心?若没有私心,圣贤或盗贼,何须分别?这世间,私心皆同,不同处只在私心所向。有人好这个,有人爱那个,如此而已。至于善恶,也不过是私心判断。合于己心便是善,不合己心便是恶。哪里有通共之善、齐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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