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时,他认得银器章。银器章有桩买卖争执,经人引介,来请他相助。他见银器章占理,便引据律条,替银器章告赢官司。此事讼钱原本只须给他三贯,银器章却另备羊酒谢礼。他照例只收三贯钱,其余全都退还回去。银器章虽有些愕然,却也并未多言。此后有讼案,都来寻他,
墙边。她走过去正要上车,心口忽然抽,想起自己刚才屡屡与谭琵琶近身相触,再受不得,忙奔到旁边树丛里,弯下腰呕吐起来,呕得肝肺都要吐出,泪水也奔涌不止。已不知是在呕吐,还是在痛哭。良久,才渐渐歇止。
她扶着树平息阵,掏出帕子拭净脸,才回去坐进车子,低声吩咐车夫:沿着河岸向西……
四、欠情
冰面吴没想到庞矮子竟找见自己。
他那两个兄弟跟在后头,前矮后高,斜肩着根扁担,挑只麻袋。庞矮子悄声说里头是作绝张用。冰面吴听,忙挥手叫他们进去,赶紧关上院门。他瞅着那麻袋,犯起愁来。
银器章虽曾叫他绑劫张用,但几天前,在那金水河庄院里,天工十六巧发生那连串凶杀后,银器章已经畏罪隐匿……不过,他迅即想起临别时,银器章给他个沉甸甸包袱,望着他,笑着说:“这些年叫你辛劳,今后恐怕再难相见,你拿这包银子,赶紧寻个安稳去处,心意,相伴妻儿,好生度日,莫要再生二心。哪怕偶尔欠人情,也只当前世债今生收,莫要执念。”他听忙用力点头,险些掉下泪来。望着银器章坐车走远后,他才离开那庄院。
回到家打开包袱看,里头不是银铤,而是金块,齐整整、金闪闪垒成摞,足足三百两。他眼泪终于大滴滚下,落在那金块上,心里不住念叹:又欠,又欠……
冰面吴原名吴欠,父亲之所以给他起这名儿,是望他辈子莫要欠人,时常告诫他:“这生尽亏在薄面皮、直肠肚上。人给好处,不敢推辞,勉强受,心里不得不念着还情。来二去,便被人情缠陷住,再休想清静脱身。何况,这世上除至亲至善,有几人能平白给你好处?给你好,都是放债,都得加利还。为官半生,自家何曾起过贪渎之念?尽被这些人情债拖困住,不知不觉间,便落到罪中,罚铜丢官倒也罢,背着这污名,终身难洗,才叫大耻大辱。儿啊,万莫欠人,万莫欠人!”
他父亲受不得耻辱,最终投河自尽。吴欠也从此心灰,不愿再登仕途。他别无长物,因通晓律法,便做讼师,替人写讼状、打官司。他向只照价收钱,从不多要文。与主顾相处时,连笑都不愿多笑,生怕笑出情分来,人因此都唤他“冰面吴”。他却不以为意,反倒越加冷起来,仅有几个相熟朋友也渐渐疏冷,每日只独来独往,冷冷清清度日。
后来,在母亲催逼之下,他娶亲,幸而那妇人也是个冷淡人,两人之间极少搭话,彼此连称呼都省去,个唤“哎”,个叫“嗯”。年后,妻子生个儿。产婆欢喜唤他,他眼瞧见那婴儿,舞蹬手足,张着乳口,呀呀啼哭,冷多年心顿时软活。他想,无论如何,自己不会在儿子这里欠什。于是他便全心全意疼惜这儿子。这些年省下话语,全都柔声说给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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