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也不愿絮烦,便径直问道:“在下今日是来拜访陈团道长。”
“陈师兄?”知客面色变。
“怎?”
“师兄已经物化。”
响极倔重。张用笑起来,是新酸枣门外五里桥。那河边老铁匠姓陶,是他父亲故友,脾性极硬,艺高人傲,和人说不上三句话便要争吵,人称铁核桃。如今已经年迈,那打铁声不如以往那般峻急,滞缓许多。哪怕如此,那倔气仍在,他也仍能拿铁块解气。他那父亲却已死,无知无觉躺在那坟墓中。
父亲死时,张用并未如何伤心。这时心里却隐隐痛,父亲生前那般爱木艺,随意捡到截树枝,都舍不得丢,都要拿在手里轻抚阵,看它是何等质料,能做成何等器具。成器具,便有用,也便有命,不必枯朽在路边。然而,遍天下树木,丛生密长,千年万年不休,父亲却再也伸不出根指头,再摸不到根细木。想到此,张用眼中不觉涌出泪来。
不过,他旋即想到,除爱木,父亲更好静。没有活儿时,他便坐在院中那棵杏树下,望着天,言不发。若不被旁人搅扰,怕是能坐整天。有知有觉固然好,无知无觉,亦无不好。父亲生,木工活儿做不知多少,那般静坐,却从来都是片时偷闲。如今,他总算能长静无扰。
张用不由得又笑起来,但旋即想到母亲。母亲好说好动、好吃好瞧,她是决计受不得那般死静。病危之时,她躺在床上,仍不住叨念:扫帚木把松,得箍箍;灶洞里灰,记着随烧随清,灰堆满,火能旺?用儿鞋底快磨穿,该换双新,别家都不好,莫偷懒,仍去讲堂巷祝家靴店买。换新鞋,旧鞋莫忘存到鞋箱里;眼看入秋,赵州雪花梨也该上市;今年七夕花瓜,还得自家雕,去年用儿雕那鬼胡样儿,招来邻人多少笑?蜜果儿咱们也多买两斤,瞧瞧能撞见个门神不?那时若能下得床,咱们去朱雀门外大街,瞧那些彩装栏座、红纱碧笼去,几年没去……
这字字句句,连同母亲说这些话时,嘴角笑、眼中亮,起涌泛而至。张用不由得失声大哭起来……
五、土坑
陆青来到城西建隆观。
建隆观原名太清观,太祖登基后,依首个年号建隆改为今名,以四季花木葱茂著称。门前老柳荫蔽,进到观中,庭院虽不甚宽阔,却被古树幽绿围掩,令人顿觉隔尘远虑、心下幽凉。三清殿前,铜炉两侧,青砖地上各摆着七只白瓷大花盆,盆中皆是牡丹,开得正艳。陆青细看那花盆,是依北斗七星之位安放,花色也照七星所司,各自相应:天枢司命,配千叶姚黄;天璇司禄,配多叶紫;天玑禄存,配叶底紫;天权延寿,配鹤翎红;玉衡益算,配倒晕檀心;开阳度厄,配潜溪绯;瑶光上生,配玉板白……
陆青正在赏看,个中年道官迎上来,黑道冠,青色道袍,长脸黑须,是这观里知客。他竟认得陆青,含笑作揖:“陆先生?仙足踏临鄙观,有失迎迓。”陆青忙也还礼,那知客连声请他去旁边客间坐下,高声唤道童点茶。
陆青见这知客面上虽笑着,却隐有些发躁,举手投足也使力略过,显得有些重拙。但看他言谈神色,并非是由于自己来访,是他自家心中烦恼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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