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清明许多,又继续细读那《坛经》,忽而发觉,其间字字句句,皆深得己心,如对良师,又似与知友谈心,畅美不可言。遍读罢,仍觉未足,又读二遍、三遍,反反复复读数道,不觉已是深夜。
第二天,他又寻出《论语》《道德经》《孟子》《庄子》……部部细读细品。哪怕在少年时,他也未曾这般用心专意读过书。到汴京之后,更是日日缠陷于生意往还,哪里有半日闲暇,何曾这般静过心?这些古往典籍,如同清水,道道洗心澄虑,他不仅忘心中之事,连天地万物,都浑然不觉。
到第三天,他已不必再读,煎壶茶,独坐在院中,瞧着院墙、院门、头顶长空,说不出清畅静悦。直坐到深夜,抬头仰望夜空深远、星斗繁密,更是从心底涌起阵奇异之欢喜。
正在惬怀,巷外传来车轮声,由远而近,停在院门外。他想,来,便起身过去打开院门,黑暗中,个健壮身影跳下车:“二哥,捉到!”是崔豪。随即耿五也跳下来,回身从车上拽下个清
门进去,寻块石头,将那旧布压在院角,而后,躲在那巷子附近监看。他自己则去芳酩院,谎称谭力死前将藏匿紫衣人地址藏在那院里。
那院落及这消息,并无旁人知晓。旧布昨天夜里被人取走,自然是牛妈妈所使。劫走李向西、胁迫李弃东西夏间谍,无疑也是她。
眼下便等第二桩。
这第二桩是捉拿李弃东。冯赛买张新毡毯,去青牛巷找见那老人。求得他许可,取出李弃东兄弟送他那张白骆驼毛毡毯,沿边剪下来条。而后请窦六去开宝寺后街放那旧布时,将这条毯带拴在那院门门环上。
白骆驼毛毡毯极精贵,不蛀不腐,经年如新。中原并不产,街市上卖,皆是从西夏货贩而来。李弃东这条毡毯应是他祖上从西夏带来,他自幼睡在上头,自然极亲熟。
冯赛是赌他兄弟之情。
他直不锁那院门,恐怕隔几天便要潜回到开宝寺后街,去看他哥哥是否回来。他若见门环上拴那条毡带,自然会眼认出,并立即明白其中含义。这含义,只有他兄弟间才明白,连牛妈妈也不晓得。他若是仍在苦寻哥哥,必会赶到青牛巷那住十年宅子。
冯赛已拜托崔豪,寻班兄弟,日夜轮流,暗守在青牛巷。
冯赛自己不能现身,又无他事可做,只能守在岳父家中等候消息。他不知要等多久,在那院中始终难安,便去邱迁书房里,寻出本《六祖坛经》来读。起先哪里读得进去,百般强忍,才行行顺着向下扫,直至读到神秀因参不透本性,“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他如同看到自家写照,不由得大为惭愧,忙收住心,细细往下读。读到五祖深夜为慧能传授《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冯赛之前也听过这句,亦曾琢磨过。此时读到,却如同受重重棒喝,不由得浑身冒汗,惶愧之余,又心下大亮。
自己这向身陷大祸,心何止是粘挂于事,简直被搅作团浆,颠旋飞散,哪里有丝毫定止?昨夜悟到那“当”字,其实便是无所住而生其心。事来则应,该当如何,便当如何,何必生出这许多无谓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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