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凭墨染,是又黑又匀。书桌之间列着洋槐木作小矮脚凳:高身量学生,蹲着比坐着舒服;小学生坐着和吊着差不多。北墙上中间悬着张孔子像,两旁配着彩印日俄交战图。西墙上两个大铁帽钉子挂着块二尺见方黑板;钉子上挂着老张军帽和阴阳合历宪书。门口高悬着块白地黑字匾,匾上写着“京师德胜汛(注:德胜汛,“汛”读“训”,清时北京军队或防地名称。“德胜汛”即驻防德胜门外军队。北京入民国后,仍沿用各汛名称。北郊德胜门外仍称“德胜汛”。)公私立官商小学堂”。
老张学堂,有最严三道禁令:是无论春夏秋冬闰月不准学生开教室窗户;因为环绕学堂半里而外全是臭水沟,无论刮东西南北风,永远是臭气袭人。不准开窗以绝恶臭,于是五十多个学生喷出炭气,比远远吹来臭气更臭。第二是学生切用品点心都不准在学堂以外商店去买;老张立意是在增加学生爱校之心。第三不准学生出去说老张卖鸦片。因为他只在附近烟馆被官厅封禁之后,才作暂时接济;如此,危险既少,获利又多;至于自觉身分所在不愿永远售卖烟土,虽非主要原因,可是们至少也不能不感谢老张热心教育。
老张地位:村里穷人都呼他为“先生”。有呢,把孩子送到他学堂,自然不能不尊敬他。有呢,遇着开殃榜,批婚书,看风水,……都要去求他,平日也就不能不有相当敬礼。富些人都呼他为“掌柜”,因为他们日用油盐酱醋之类,不便入城去买,多是照顾老张。德胜汛衙门里人,有呼他为“老爷”,有叫他“老张”,那要看地位高低;因为老张是衙门里挂名巡击。称呼虽然不同,而老张确乎是镇里——二郎镇——个重要人物!老张要是不幸死,比丢圣人损失还要大。因为那个圣人能文武兼全,阴阳都晓呢?
老张身材按营造尺是五尺二寸,恰合当兵尺寸。不但身量这适当,而且腰板直挺,当他受教员检定时候,确经检定委员证明他是“脊椎动物”。红红张脸,微点着几粒黑痣;按《麻衣相法》说,主多材多艺。两道粗眉连成线,黑丛丛遮着两只小猪眼睛。只短而粗鼻子,鼻孔微微向上掀着,好似柳条上倒挂鸣蝉。张薄嘴,下嘴唇往上翻着,以便包着年久失修渐形垂落大门牙,因此不留神看,最容易错认成个夹馅烧饼。左脸高仰,右耳几乎扛在肩头,以表示着师位尊严。
批评个人美丑,不能只看部而忽略全体。虽然说老张鼻子象鸣蝉,嘴似烧饼,然而决不敢说他不好看。从他全体看来,你越看他嘴似烧饼,便越觉得非有鸣蝉式鼻子配着不可。从侧面看,有时鼻洼黑影,依稀象小小蝉翅。就是老张自己对着镜子时候,又何尝不笑吟吟夸道:“鼻翅掀着些,哼!不如此,怎能叫妇人们多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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