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人虽然以这带老人星自居,可是从给大家服务上来说,他自愧不如李四爷。所以,从年纪上和从品德上说,他没法不尊敬李四爷。虽然李家少爷也是"窝脖儿",虽然李家院子是个又脏又乱小杂院。两个老人若在大槐树下相遇而立定,两家晚辈便必定赶快拿出凳子来,因为他们晓得两个老人谈话多数是由五六十年前说起,而至少须花费两钟头。李四爷紧邻四号,和祁老人紧邻六号都也是小杂院。四号住着剃头匠孙七夫妇;马老寡妇与她外孙子,外孙以沿街去叫:"转盘话匣子"为业;和拉洋车小崔——除拉车,还常打他老婆。六号也是杂院,而人们职业较比四号略高级:北房里住着丁约翰,信基督教,在东交民巷"英国府"作摆台。北耳房住着棚匠刘师傅夫妇,刘师傅在给人家搭棚而外,还会练拳和耍"狮子"。东屋住着小文夫妇,都会唱戏,表面上是玩票,而暗中拿"黑杵"①。
对四号与六号人们,祁老人永远保持着不即不离态度,有事就量力相助,无事便各不相扰。李四爷可就不然,他对谁都愿意帮忙,不但四号与六号人们都是他朋友,就连七号——祁老人所不喜欢大杂院——也常常受到他协助。不过,连这样,李四爷还时常遭受李四妈指摘与责骂。李四妈,满头白发,对大近视眼,几乎没有天不骂那个"老东西"。她责骂,多数是她以为李四爷对朋友们还没有尽心尽力帮忙,而这种责骂也便成为李四爷见义勇为种督促。全胡同里孩子,不管长得多丑,身上有多脏臭,都是李四妈"宝贝儿"。对于成年人,李四妈虽然不好意思叫出来,而心中以为他们和她们都应该是她"大宝贝儿"。她眼看不清谁丑谁俊,她心也不辨贫富老幼;她以为切苦人都可怜可爱,都需要他们老夫妇帮忙。因此,胡同里人有时候对祁老人不能不敬而远之,而对李老夫妇便永远热诚爱戴;他们有什委屈都去向李四妈陈诉,李四妈便马上督促李四爷去帮忙,而且李四妈同情眼泪是既真诚而又丰富。
夹在钱家与祁家中间三号是祁老人眼中钉。在祁家房还没有翻修以前,三号是小羊圈里最体面房。就是在祁家院子重修以后,论格局也还不及三号款式象样。第,三号门外,在老槐下面有座影壁,粉刷得黑是黑,白是白,中间油好二尺见方大红福字。祁家门外,就没有影壁,全胡同里人家都没有影壁!第二,论门楼,三号是清水脊,而祁家是花墙子。第三,三号是整整齐齐四合房,院子里方砖墁地。第四,三号每到夏天,院中必由六号刘师傅给搭起新席子凉棚,而祁家阴凉儿只仗着两株树影儿不大枣树供给。祁老人没法不嫉妒!
论生活方式,祁老人更感到精神上压迫与反感。三号主人,冠晓荷,有两位太太,而二太太是唱奉天大鼓,曾经红过时,尤桐芳。冠先生已经五十多岁,和祁天佑年纪仿上仿下,可是看起来还象三十多岁人,而且比三十多岁人还漂亮。冠先生每天必定刮脸,十天准理次发,白头发有根拔根。他衣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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