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他迷迷糊糊往外走,脚好象踩在棉花上。他似乎不晓得往哪里走呢。凭着几年习惯,他脚把他领到讲堂上去。低着头,他进课堂。屋里极静,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上讲台,把颤动着右手放在讲桌上,他慢慢抬起头来。学生们坐得很齐,致竖直背,扬着脸,在看他。他们脸都是白,没有任何表情,象是石头刻。点辣味儿堵塞住他嗓子,他嗽两声。
里,他希望听到学生们欢笑与喊叫。在往日,学生们在上课前后乱闹乱吵老给他种刺激,使他觉到:青春生命力量虽然已从他自己身上渐渐消逝,可是还在他周围;使他也想去和他们块儿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现在,院里没有任何声音!学生们——不,不是学生们,而是亡国奴们——也和他样因羞愧而静寂!这比成群飞机来轰炸还更残酷!
他喜欢听学生欢笑,因为没有欢笑青春便是夭折。今天,他可是不能希望他们和往日样活泼;他们都是十四五岁左右人,不能没心没肺!同时,他们确是不喊不叫,难道他们从此永远如此吗?假若他们明天就又喊又闹,难道他们就该为亡国而只沉默天吗?他想不清楚,而只觉得房里潮气象麻醉药似糊在他鼻子上,使他堵得慌!
咽几口气,他渴盼校长会忽然进来,象股阳光似进来,把屋中潮气与大家心中闷气都赶走。
校长没有来。教务主任轻轻把门拉开。他是学校中老人,已经作十年教务主任。扁脸,矮身量,爱说话而说不上什来,看着就是个没有才干,而颇勤恳负责人。进屋门,他扁脸转圈;他看人方法是脸随着眼睛转动,倒好象是用面镜子照大家呢。看清屋中四位同事,他紧赶几步,扑过瑞宣来,很亲热握手;而后,他又赶过那三位去,也握手。在往常,他话必定在握手以前已经说出来好几句。今天,他手握得时间比较长,而没有话可说。都握完手,大家站圈儿,心中都感到应当出点声音,打破屋中被潮湿浸透沉寂。
"校长呢?"瑞宣问。
"嗯——"教务主任话来得很不顺畅:"校长不大舒服,不大舒服。今天,他不来;嘱咐告诉诸位,今天不举行开学式;打铃,诸位老师上班就是;和学生们谈谈就行,明天再上课——啊,再上课。"
大家又楞住。他们都在猜想:校长也许是真病,也许不是。和学生们谈谈?谈什呢?
教务主任很愿再说些什,使大家心中痛快些,可是他想不起说什才好。摸摸扁脸,他口中出着点没有字声音,搭讪着走出去。
四位先生又僵在那里。
铃声,对于个作惯教员,有时候很好听,有时候很不悦耳。瑞宣向来不讨厌铃声,因为他只要决定上课,他必定已经把应教功课或该发还卷子准备得好好。他不怕学生质问,所以也不怕铃声。今天,他可是怕听那个管辖着全校人行动铃声,象个受死刑囚犯怕那绑赴刑场号声或鼓声似。他向镇定,就是十年前他首次上课堂讲书时节,他手也没有发颤。现在,他手在袖口里颤起来。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