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脸转颜色。当初,他确很怕东阳去告密;及至在家中忍这三五天,而并没有动静,他又放心
,虽然有多少多少次他都想痛哭。他不大爱看旧剧。许多原因中之是:旧剧中往往在悲时候忽然瞎闹打趣,和悲本身因哭得太凶太容易而使人很难过要发笑。可是,他看过回《宁武关》;他受极大感动。他觉得个壮烈英武战士,在殉国之前去别母,是人世间悲惨极度,只有最大责任心才能胜过母子永别苦痛,才不至于马上碎心断肠!假若宁武关不是别母而是别父,瑞宣想,它便不能成为最悲悲剧。这出戏使他当时落泪,而且在每想起来时候心中还很难过——想到这出戏,他不由便想起自己母亲!
现在,听母亲叫他,他忽然又想起那出戏。他泪要落出来。他晓得自己不是周遇吉,但是,现在失陷是太原——情形危急很象明末!
他忍住泪,可也没能说出什来。
"老大!"母亲从炕席下摸出三五个栗子来,给小顺儿,叫他出去玩。"老二到底是怎回事?"
瑞宣依实报告给母亲,而后说:"他根本不该和那样人来往,更不应该把家中秘密告诉那样人!蓝东阳是个无聊人,老二也是个无聊人;可是蓝东阳无聊而有野心,老二无聊而没心没肺;所以老二吃亏。假若老二不是那无聊,不是那无心少肺,蓝东阳就根本不敢欺侮他。假若老二不是那无聊,他满可以不必怕东阳而不敢再上学去。他好事,又胆小,所以就这不明不白失业!""可是,老二藏在家里就准保平安没事吗?万姓蓝还没有忘这回事,不是还可以去报告吗?"
"那——"瑞宣楞住。他太注意老二无聊,而始终以为老二不敢到学校去是白天见鬼。他忽略蓝东阳是可以认真去卖友求荣。"那——老二是不会逃走,问过他!"
"那个姓蓝要真去报告,你和老二恐怕都得教日本人抓去吧?钱先生受那大苦处,不是因为有人给他报告吗?"
瑞宣心中打开鼓。他看到危险。可是,为使老母安心,他笑着说:"看不要紧!"他可是说不出"不要紧"道理来。
离开母亲,瑞宣开始发起愁来。他是那种善于检查自己心理状态人,他纳闷为什他只看到老二无聊而忘事情可能变成很严重——老二和他要真被捕去,这家人可怎办呢?在危乱中,他看明白,无聊是可以丧命!隔着院墙,他喊老二。老二不大高兴走回来。在平日,要不是祖父,父母与太太管束严,老二是可以天到晚长在文家;他没有什野心,只是愿意在那里凑热闹,并且觉得能够多看小文太太几眼也颇舒服。碍于大家眼目,他不敢常去;不过,偶尔去到那里,他必坐很大工夫——和别无聊人样,他屁股沉,永远讨厌,不自觉。"干什?"老二很不高兴问。
老大没管弟弟神色如何,开始说出心中忧虑:"老二!不知道为什老没想到刚刚想起来这点事!你看,刚刚想起来,假若蓝东阳真要去报告,宪兵真要把你,或,或咱们俩,捕去,咱们怎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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