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天,刘太太忽然回来,拿来有斤来小米子,送给祁老人。不会说别,她只笑着告诉老人:"熬点粥喝吧!"
小米子,在战前,是不怎值钱东西;现在,它可变成宝贝!每逢祁老人有点不舒服,总是首先想到:"要是有碗稠糊糊小米粥喝,够多好
水。
因为领粮地方忽远忽近,因为拿着粮证而不定能领到粮,小羊圈人们时时咒骂李四爷——他发粮证,所以切过错似乎都应由他负责。韵梅,和别人样受尽折磨,可是始终不肯责难李老人。她责任心使她坚强,勇敢,任劳任怨。
有天,她抱着半袋子共和面,往家中走。离家还有二三里地呢,可是她既不肯坐洋车,也不愿坐电车。洋车贵,电车不易挤上去。她走得很慢,因为那点臭面象个死孩子似,越走越沉重。
猛抬头,她看见招弟。招弟(已由狱中出来,被派为监视北平西洋人"联络"员)虽然穿着高跟鞋,可是身量还显着很矮。与她同行是个极高极大西洋人。她右手紧紧抓着那个"伟人"臂,脸儿仰着,边走边笑着和他说话。她头发半朝上,象个极大刷瓶子刷子,蓬蓬着,颤动着,那半披散在肩上。她小脸比从前胖许多,眉眼从远处看都看得很清楚,因为都按照电影明星拍制影片时候那化过装。她高声说笑,脸上肌肉都大起大落活动:眉忽然落在嘴角上,红唇忽然卷过鼻尖去。及至笑得喘不过气来,她立住,双手抱住"伟人"臂,把蓬蓬着头发都放在他怀里,肩与背抽抽动弹。这样笑够,她抽出他领带,轻轻搌搌眼角。而后,她掏出小镜子,粉扑,劈拍劈拍往脸上拍粉,倒好象北平全城是她化装室。
韵梅抱着面袋,楞在那里。招弟没注意她,也没注意任何人,所以韵梅放胆看着,直到招弟拍完粉,又和那个"伟人"缓缓走开。
韵梅不由啐口唾沫。她不知道什国家大事,但是她看明白这点——日本人来到北平,才会有这种怪事与丑态。想到这里,她不由看看面袋与自己旧蓝布大褂。看完,她抬起头来,觉出自己硬正。别管她吃是什,穿是什,她没有变成和洋人块出怪象招弟。她觉得应当自傲!
回到家中,她没敢向大家学说那件事。不要说对大家五十讲,就是想起那种怪样子,她脸上就要发热,发红。
假若招弟丑态教韵梅脸红,刘棚匠太太可是教她感到妇女并不是白吃饭废物或玩物。
刘太太向时常到祁家来,帮助韵梅作些针头线脑什。最近,因为粮食缺乏,物价高涨,刘太太决定不再要瑞宣每月供给她六块钱。她笨嘴拙舌把这个决定首先告诉韵梅,韵梅既不能作主,又怀疑刘太太是否因为不好意思要求增加钱数,而故意以退为进拒绝再接受供给。"有法儿活着!有法儿!"刘太太劲儿那说,而不肯说出她到底有什法儿活着。
过两天,刘太太不见。连韵梅带祁家老幼全很不放心。特别是瑞宣:虽然因为经济力量不够,不能多照应刘太太,可是他既受到刘师傅之托,就不能不关切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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