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读过年,因贫血症退学休养,家里住四五年,每逢头不晕不痛、身子不哼哼唧唧日子,跟老师学学中国画,弹弹钢琴消遣。中国画和钢琴是她嫁妆里代表文化部分,好比其它女人大学毕业文凭(配乌油木镜框)和学士帽照相(十六寸彩色配金漆乌油木镜框)。汪处厚不会懂西洋音乐,当然以为太太钢琴弹得好;他应该懂得点中国画,可是太太画,丈夫觉得总不会坏。他老对客人说:“她这样喜欢弄音乐、画画,都是费心思东西,她身体怎会好!”汪太太就对客人谦虚说:“身体不好,不能常常弄这些东西,所以画也画不好,琴也弹不好。”自从搬到这小村里,汪太太寂寞得常跟丈夫吵。她身分娇贵,瞧不起丈夫同事们老婆,嫌她们寒窘。她丈夫不放心单身男同事常上自已家来,嫌他们年轻。高松年知道她在家里无聊,愿意请她到学校做事。汪太太是聪明人,口拒绝。来她自知资格不好,至多做个小职员,有伤体面。二来她知道这是男人世界,女权那样发达国家像英美,还只请男人去当上帝,只说he,不说she。女人出来做事,无论地位怎高,还是给男人利用,只有不出面躲在幕后,可以用太太或情妇资格来指使和摆布男人。女生指导兼教育系讲师范小姐是她仰慕者,彼此颇有往来。
刘东方妹妹是汪处厚拜门学生,也不时到师母家来谈谈。刘东方有次托汪太太为妹妹做媒。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两个基本欲望,汪太太本来闲得发闷,受委托,仿佛失业人找到职业。汪处厚想做媒是没有危险,决不至于媒人本身也做给人去。汪太太早有计划,要把范小姐做给赵辛楣,刘小姐做给方鸿渐。范小姐比刘小姐老,比刘小姐难看,不过她是讲师,对象该是地位较高系主任。刘小姐是个助教,嫁个副教授已经够好。至于孙小姐呢,她没拜访过汪太太;汪太太去看范小姐时候,会过两次,印象并不太好。
鸿渐俩从桂林回来两天,就收到汪处厚帖子。两人跟汪处厚平素不往来,也没见过汪太太,看帖子,想起做媒话。鸿渐道:“汪老头儿是大架子,只有高松年和三位院长够资格上他家去吃饭,当然还有中国文学系人。你也许配得上,拉进去干吗?要说是做媒,这儿没有什女人呀,这老头子真是!”辛楣道:“去瞻仰瞻仰汪太太也无所谓。也许老汪有侄女、外甥女或者内姨之类——汪太太听说很美——要做给你。老汪对你说,没有对说,指是你个人。你不好意思,假造圣旨,拉来陪你,还说替咱们俩做媒呢!是不要人做媒。”嚷回,议决先拜访汪氏夫妇,问个明白,免得开玩笑当真。
汪家租黑砖半西式平屋是校舍以外本地最好建筑,跟校舍隔条溪。冬天溪水涸尽,溪底堆满石子,仿佛这溪新生大大小小窝卵。水涸时候,大家都不走木板桥而踏着石子过溪,这表示只要没有危险,人人愿意规外行动。汪家客堂很显敞,砖地上铺席,红木做老式桌椅,大方结实,是汪处厚向镇上个军官家里买,万离校别有高就,可以卖给学校。汪处厚先出来,满面春风,问两人觉得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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