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即使黄天霸再世也不会有多少机会。他开个洋车厂子。土混混出身,他晓得怎样对付穷人,什时候该紧把儿,哪里该松步儿,他有善于调动天才。车夫们没有敢跟他耍骨头②。他瞪眼,和他哈哈笑,能把人弄得迷迷忽忽,仿佛脚登在天堂,脚登在地狱,只好听他摆弄。到现在,他有六十多辆车,至坏也是七八成新,他不存破车。车租,他比别家大,可是到三节他比别家多放着两天份儿。人和厂有地方住,拉他车光棍儿,都可以白住——可是得交上车份儿,交不上账而和他苦腻,他扣下铺盖,把人当个破水壶似扔出门外。大家若是有个急事急病,只须告诉他声,他不含忽,水里火里他都热心帮忙,这叫作"字号"。
刘四爷是虎相。快七十,腰板不弯,拿起腿还走个十里二十里。两只大圆眼,大鼻头,方嘴,对大虎牙,张口就象个老虎。个子几乎与祥子边儿高,头剃得很亮,没留胡子。他自居老虎,可惜没有儿子,只有个三十七八岁虎女——知道刘四爷就必也知道虎妞。她也长得虎头虎脑,因此吓住男人,帮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可是没人敢娶她作太太。她什都和男人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爽快,有时候更多些花样。刘四爷打外,虎妞打内,父女把人和车厂治理得铁筒般。人和厂成洋车界权威,刘家父女办法常常在车夫与车主口上,如读书人引经据典。
在买上自己车以前,祥子拉过人和厂车。他积蓄就交给刘四爷给存着。把钱凑够数,他要过来,买上那辆新车。
"刘四爷,看看车!"祥子把新车拉到人和厂去。
老头子看车眼,点点头:"不离!"
"可还得在这儿住,多咱拉上包月,才去住宅门!"祥子颇自傲说。
"行!"刘四爷又点点头。
于是,祥子找到包月,就去住宅山;掉事而又去拉散座,便住在人和厂。
不拉刘四爷车,而能住在人和厂,据别车夫看,是件少有事。因此,甚至有人猜测,祥子必和刘老头子是亲戚;更有人说,刘老头子大概是看上祥子,而想给虎妞弄个招门纳婿"小人"。这种猜想里虽然怀着点妒羡,可是万要真是这回事呢,将来刘四爷死,人和厂就定归祥子。这个,教他们只敢胡猜,而不敢在祥子面前说什不受听。其实呢,刘老头子优待祥子是另有笔账儿。祥子是这样个人:在新环境里还能保持着旧习惯。假若他去当兵,他决不会穿上那套虎皮,马上就不傻装傻去欺侮人。在车厂子里,他不闲着,把汗落下去,他就找点事儿作。他去擦车,打气,晒雨布,抹油……用不着谁支使,他自己愿意干,干得高高兴兴,仿佛是种极好娱乐。
厂子里靠常总住着二十来个车夫;收车,大家不是坐着闲谈,便是蒙头大睡;祥子,只有祥子手不闲着。初上来,大家以为他是向刘四爷献殷勤,狗事巴结人;过几天,他们看出来他点没有卖好讨俏意思,他是那真诚自然,也就无话可说。刘老头子没有夸奖过他句,没有格外多看过他眼;老头子心里有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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