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先生害怕,想不起说什好,"你快,快——"
祥子莫名其妙,以为是教他快跑呢,他拿腰,气跑到家。
放下车,他看见曹先生手上有血,急忙往院里跑,想去和太太要药。
"别管,先看你自己吧!"曹先生跑进去。
祥子看看自己,开始觉出疼痛,双膝,右肘全破;脸蛋上,他以为流是汗,原来是血。不顾得干什,想什,他坐在门洞石阶上,呆呆看着断把车。崭新黑漆车,把头折段,秃碴碴露着两块白木碴儿,非常不调和,难看,象糊好漂亮纸人还没有安上脚,光出溜插着两根秫秸秆那样。祥子呆呆看着这两块白木碴儿。
天,天气慢慢凉上来。他算计着得添两件穿。又是钱!买衣裳就不能同时把钱还剩下,买车希望,简直不敢再希望!即使老拉包月,这辈子又算怎回事呢?
天晚间,曹先生由东城回来晚点。祥子为是小心,由天安门前全走马路。敞平路,没有什人,微微凉风,静静灯光,他跑上劲来。许多日子心中憋闷,暂时忘记,听着自己脚步,和车弓子轻响,他忘记切。解开钮扣,凉风飕飕吹着胸,他觉到痛快,好象就这跑下去,直跑到不知什地方,跑死也倒干脆。越跑越快,前面有辆,他"开"辆,会儿就过天安门。他脚似乎是两个弹簧,几乎是微着地便弹起来;后面车轮转得已经看不出条来,皮轮仿佛已经离开地,连人带车都象被阵急风吹起来似。曹先生被凉风飕,大概是半睡着,要不然他必会阻止祥子这样飞跑。祥子是跑开腿,心中渺茫想到,出身透汗,今天可以睡痛快觉,不至于再思虑什。
已离北长街不远,马路北半,被红墙外槐林遮得很黑。祥子刚想收步,脚已碰到些高起来东西。脚到,车轮也到。祥子栽出去。咯喳,车把断。"怎?"曹先生随着自己话跌出来。祥子没出声,就地爬起。曹先生也轻快坐起来。"怎?"
新卸堆补路石块,可是没有放红灯。
"摔着没有?"祥子问。
"祥子!"曹家女仆高妈响亮叫,"祥子!你在哪儿呢?"
他坐着没动,不错眼珠钉着那破车把,那两块白木碴儿好似插到他心里。
"你是怎个碴儿呀!声不出,藏在这儿;你瞧,吓跳!先生叫你哪!"高妈话永远是把事情与感情都搀合起来,显着既复杂又动人。她是三十二三岁寡妇,干净,爽快,作事麻利又仔细。在别处,有人嫌她太张道,主意多,时常有些神眉鬼道儿。曹家喜欢用干净掺亮人,而又不大注意那些小过节儿③,所以她跟他们
"没有;走回去吧,你拉着车。"曹先生还镇定,在石块上摸摸有没有落下来东西。
祥子摸着已断截车把:"没折多少,先生还坐上,能拉!"说着,他把将车从石头中扯出来。"坐上,先生!"
曹先生不想再坐,可是听出祥子话带着哭音,他只好上去。
到北长街口电灯下面,曹先生看见自己右手擦去块皮。"祥子你站住!"
祥子回头,脸上满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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