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切,连自己好似也不认识。他由个煤铺迁入裱糊得雪白新房,不知道是怎回事:以前事正如煤厂里,堆堆都是黑;现在茫然进到新房,白得闪眼,贴着几个血红喜字。他觉到种嘲弄,种白,渺茫,闷气。屋里,摆着虎妞原有桌椅与床;火炉与菜案却是新;屋角里插着把五色鸡毛掸子。他认识那些桌椅,可是对火炉,菜案,与鸡毛掸子,又觉得生疏。新旧器物合在处,使他想起过去,又担心将来。切任人摆布,他自己既象个旧,又象是个新,个什摆设,什奇怪东西;他不认识自己。他想不起哭,他想不起笑,他大手大脚在这小而暖屋中活动着,象小木笼里只大兔子,眼睛红红看着外边,看着里边,空有能飞跑腿,跑不出去!虎妞穿着红袄,脸上抹着白粉与胭脂,眼睛溜着他。他不敢正眼看她。她也是既旧又新个什奇怪东西,是姑娘,也是娘们;象女,又象男;象人,又象什凶恶走兽!这个走兽,穿着红袄,已经捉到他,还预备着细细收拾他。谁都能收拾他,这个走兽特别厉害,要刻不离守着他,向他瞪眼,向他发笑,而且能紧紧抱住他,把他所有力量吸尽。他没法脱逃。他摘那顶缎小帽,呆呆看着帽上红结子,直到看得眼花——转脸,墙上全是颗颗红点,飞旋着,跳动着,中间有块更大,红,脸上发着丑笑虎妞!
婚夕,祥子才明白:虎妞并没有怀孕。象变戏法,她解释给他听:"要不这冤你下,你怎会死心踏地点头呢!
在裤腰上塞个枕头!哈哈,哈哈!"她笑得流出泪来:
"你个傻东西!甭提,反正对得起你;你是怎个人,是怎个人?楞和爸爸吵,跟着你来,你还不谢天谢地?"
第二天,祥子很早就出去。多数铺户已经开市,可是还有些家关着门。门上春联依然红艳,黄挂钱却有被风吹碎。街上很冷静,洋车可不少,车夫们也好似比往日精神些,差不离都穿着双新鞋,车背后还有贴着块红纸儿。祥子很羡慕这些车夫,觉得他们倒有点过年样子,而自己是在个葫芦里憋闷这好几天;他们都安分守己混着,而他没有点营生,在大街上闲晃。他不安于游手好闲,可是打算想明天事,就得去和虎妞——他老婆商议;他是在老婆——这个老婆!——手里讨饭吃。空长那高身量,空有那大力气,没用。他第得先伺候老婆,那个红袄虎牙东西;吸人精血东西;他已不是人,而只是块肉。他没自己,只在她牙中挣扎着,象被猫叼住个小鼠。他不想跟她去商议,他得走;想好主意,给她个不辞而别。这没有什对不起人地方,她是会拿枕头和他变戏法女怪!他窝心,他不但想把那身新衣扯碎,也想把自己从内到外放在清水里洗回,他觉得混身都粘着些不洁净,使人恶心什东西,教他从心里厌烦。他愿永远不再见她面!
上哪里去呢?他没有目地。平日拉车,他腿随着别人嘴走,今天,他腿自由,心中茫然。顺着西四牌楼直往南,他出宣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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