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通纳即将获得博士学位典礼日前个星期,阿切尔·斯隆给他个全职大学讲师工作职位。斯隆解释说,大学政策是不雇本校毕业生,可是由于战时训练有素和有经验大学教师缺乏,他才有可能说服行政管理部门开个例外。
斯通纳曾有些不情愿地给本地区些大学和学院写几封求职信,冒昧地详细列举自己若干资格;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时,他奇怪地有种解脱感。他对自己这种释然还知半解;在哥伦比亚这所大学,他已经熟悉那种安全和温暖,这种东西小时在家就本应该感觉到过,但却未能感觉到,而且对自己能在别处找到这些东西能力并无把握。他感激不尽地接受斯隆提供机会。
接受这份工作后,他忽然意识到,斯隆在美国参战这年骤然老许多。他五十好几,显得要多老十岁;那桀骜不驯铁灰色鬈发,曾经在头顶蓬蓬松松,现在已经变白,在贫瘠头骨上平平地贴着,已经无生命力。他那双黑眼睛已经迟钝无神,好像蒙层潮湿薄膜;那张遍布皱纹长脸,曾经坚硬如薄薄皮革,现在松脆得像年代久远、干燥纸张;他那平板、冷嘲热讽声音开始透出丝颤音。看着他,斯通纳心想:他快要死——年或者两年内,甚至十年内,他就会死去。种不成熟失落感牢牢地控制住他,于是他转身而去。
1918年那个夏天,他大量心思都用在琢磨死亡上。马斯特思死对他震撼比自己想象要强烈得多。第批美国军人在欧洲伤亡名单开始陆续公布。以前,他想到死亡,无非把死亡当作个文学事件或者时间对不完美肉体施加缓慢、默默耗损。他没有想过死亡就是发生在某个战场上,bao力爆炸,没有想过死亡就是割裂喉咙里血流如喷。他对这两种死亡方式不同感到不解,也不明白这种区别意味着什;他发觉自己内心慢慢酝酿出某种痛苦,他从自己朋友戴夫·马斯特思那鲜活心中曾经瞥到痛苦。
他论文题目是《古典传统对中世纪抒情诗影响》。夏天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重读经典和中世纪拉丁诗人作品,特别是有关死亡诗。他又次惊异于那些罗马抒情诗人接受死亡时坦然、优雅态度,好像他们面对那个虚无不过是自己曾经享受过绚丽岁月种应有属性;拉丁传统后期基督徒诗人看待死亡时表现出痛苦、恐惧以及勉强掩饰憎恶令他惊奇,死亡承诺,无论多模糊,会有种华丽、愉悦永恒人生,好像死亡和承诺不过是种嘲弄,会让他们活着光阴发馊。每当想起马斯特思,斯通纳就把他想象成卡图卢斯或者更温柔和抒情尤维纳利斯,个自己故国流放者,想到他死亡不过是又次流放,只是要比他以前熟悉流亡更加陌生和长久。
1918年秋季开学时候,对每个人来说形势已经明朗,欧洲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多久。持久、猛烈德国反攻在巴黎遇阻,福煦元帅下令展开场全面联合反击,迅速把德国人推到他们原始防线之后。英国开始进攻北部,美国人穿过阿尔贡,付出场代价,这个代价在到处弥漫洋洋得意中被普遍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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