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
"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条门槛,当作你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这世罪名,免得死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话,但大约非常苦闷,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西头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价目是大钱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但自从和柳妈谈天,似乎又即传
"祥林嫂,你又来。"柳妈不耐烦看着她脸,说。"问你:你额角上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
"晤晤。"她含胡回答。
"问你:你那时怎后来竟依呢?"
"?……",
"你呀。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不然……。"
悲念佛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点泪痕迹。后来全镇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话,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真傻,真,"她开首说。
"是,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他们立即打断她话,走开去。
她张着口怔怔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事,如小篮,豆,别人孩子上,引出她阿毛故事来。倘看见两三岁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们阿毛如果还在,也就有这大……"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大呀。"
"不信。不信你这大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定是自己肯,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她笑。
柳妈打皱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个核桃,干枯小眼睛看祥林嫂额角,又钉住她眼。祥林嫂似很局促,立刻敛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说。"再强,或者索性撞个死,就好。现在呢,你和你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男人还要争,你给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想,这真是……"
孩子看见她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个,终于没趣也走,后来大家又都知道她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先问她,道:
"祥林嫂,你们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大?"
她未必知道她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必要。她单是瞥他们,并不回答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事,却闲着,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下来。
"唉唉,真傻,"祥林嫂看天空,叹息着,独语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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