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愿意掘回坟,愿意见那曾经和很亲睦小兄弟骨殖:这些事生平都没有经历过。到得坟地,果然,河水只是咬进来,离坟已不到二尺远。可怜坟,两年没有培土,也平下去。站在雪中,决然指着他对土工说,掘开来!实在是个庸人,这时觉得声音有些希奇,这命令也是个在生中最为伟大命令。但土工们却毫不骇怪,就动手掘下去。待到掘着圹穴,便过去看,果然,棺木已经快要烂尽,只剩下堆木丝和小木片。心颤动着,自去拔开这些,很小心,要看看小兄弟,然而出乎意外!被褥,衣服,骨骼,什也没有。想,这些都消尽,向来听说最难烂是头发,也许还有罢。便伏下去,在该是枕头所在泥土里仔仔细细看,也没有。踪影全无!"
忽而看见他眼圈微红,但立即知道是有酒意。他总不很吃菜,单是把酒不停喝,早喝斤多,神情和举动都活泼起来,渐近于先前所见吕纬甫,叫堂倌再添二斤酒,然后回转身,也拿着酒杯,正对面默默听着。
"其实,这本已可以不必再迁,只要平土,卖掉棺材;就此完事。去卖棺材虽然有些离奇,但只要价钱极便宜,原铺子就许要,至少总可以捞回几文酒钱来。但不这佯,仍然铺好被褥,用棉花裹些他先前身体所在地方泥土,包起来,装在新棺材里,运到父亲埋着坟地上,在他坟旁埋掉。因为外面用砖墩,昨天又忙大半天:监工。但这样总算完结件事,足够去骗骗母亲,使她安心些。——阿阿,你这样看,你怪何以和先前太不相同?是,也还记得们同到城隍庙里去拔掉神像胡子时候,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方法以至于打起来时候。但现在就是这样子,敷敷衍衍,模模胡胡。有时自己也想到,倘若先前朋友看见,怕会不认做朋友。——然而现在就是这样。"
他又掏出支烟卷来,衔在嘴里,点火。
"看你神情,你似乎还有些期望,——现在自然麻木得多,但是有些事也还看得出。这使很感激,然而也使很不安:怕终于辜负至今还对怀着好意老朋友。……"他忽而停住,吸几口烟,才又慢慢说,"正在今天,刚在到这石居来之前,也就做件无聊事,然而也是自己愿意做。先前东边邻居叫长富,是个船户。他有个女儿叫阿顺,你那时到家里来,也许见过,但你定没有留心,因为那时她还小。后来她也长得并不好看,不过是平常瘦瘦瓜子脸,黄脸皮;独有眼睛非常大,睫毛也很长,眼白又青得如夜晴天,而且是北方无风晴天,这里就没有那明净。她很能干,十多岁没母亲,招呼两个小弟妹都靠她,又得服侍父亲,事事都周到;也经济,家计倒渐渐稳当起来。邻居几乎没有个不夸奖她,连长富也时常说些感激活。这次动身回来时候,母亲又记得她,老年人记性真长久。她说她曾经知道顺姑因为看见谁头上戴着红剪绒花,自己也想有朵,弄不到,哭,哭小半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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