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立新坐在旁,翻开那本相册,里面夹着许多张照片,有他和妻子,并排骑着自行车,他穿着西服,妻子穿着极不合体红色旗袍;还有他和同组几位工友,有他们起聚餐照片,也有去郊游,互相搂着肩膀,旁边是块字迹模糊石碑,李承杰站在最边上,比其他人矮上头,笑得很害羞;更多,是他儿子单独照片,光着屁股坐在澡盆里,举着玩具冲锋枪站在圆凳上,围着粉色纱巾打扮成女孩。再往后面翻,班立新发现,他跟李承杰在山上那张合影也在相册里,于是他又想起那次爬山经历,指着照片对李承杰说,们那天被困在缆车里,差点没下来,妈。李承杰说,是,有点记不住。
满地啤酒瓶子,班立新已经数不清楚自己到底喝多少,他脑子很晕,但精神依旧亢奋,不停地说着话,跟身边朋友讲述工厂里发生事情,前年他刚被放出来,在家待几个月,母亲怕他再出门惹事,便申请提前退休,他接替母亲工作,到工厂里上班。喝到半夜时,所有人都醉,红着眼睛高声叫嚷,班立新去旁边墙根底下撒尿,回来时,发现他几个朋友已经跟邻桌陌生人打起来,白黄相间街灯之下,他们奋力向前掷出自己身体。班立新很激动地去摸自己背包,那里面习惯性放着把匕首。两边打得火热,他摸到那柄冰凉硬物,刚想掏出来,却又想起自己刚满半岁儿子,他想,如果再有两个月见不到儿子话,他可能会十分难受,于是他又犹豫起来,捏着刀柄不知所措。最终,他拎起背包,独自向另条路走去,他听见两个啤酒瓶子在空中相撞声音,在长夜里显得极其清脆、尖亮,仿佛要去划破什东西,而碎片像雨样落下来,撒在地上,泛着零碎光,映照着他前路。他脚步愈发轻盈,像是走在空中。
而同时刻李承杰,正在产房门口等待着,他妻子已经推进去很久。刚进去时,他还很焦躁,胡思乱想,随后精神有些支撑不住。在此之前,他刚上过个夜班,开完吊车又去帮忙搬运,回到家里,早饭还没吃完,妻子便出现阵痛,比预产期要早个月。他骑着自行车,后座驮着妻子,俩人来到医院,满头大汗地去办理手续,妻子在走廊里疼得撕心裂肺,眼神里尽是绝望。妻子被推进在产房后,他数次将耳朵贴在外门上,去聆听里面声响,却只有空气流动声,像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杂音,在空中默默行进,航过全部房屋与星群。他不停地走来走去,后来有些累,便坐在塑料椅子上,回想着刚刚经历幕幕,沉沉昏睡过去。他睡得很深,歪着脑袋,头发根根竖立,除儿子啼哭声之外,什都不能将他吵醒。
那时,他们都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多悠长个夜晚,他们两手空空,陡然轻松,走在梦境里,走在天上,甚至无需背负影子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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