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立正站好,双手贴在裤缝上,父亲才拿起那枚章,别在学生制服衣襟上,然后他也立正,声口令喝道:
“敬礼!”
不由自主,赶忙将手举到额上,向父亲行个举手礼。差不多笑出声来,但是看见父亲板着脸,满面严肃,便拼命忍住。父亲说,等高中毕业,便正式将那枚宝鼎勋章授给。他心希望,毕业时候,保送
、黄、黑,块块霉斑,从墙脚下,毛茸茸地往上爬,直爬到天花板上。们衣服,老是带着股辛辣呛鼻霉味,怎洗也洗不掉。
然而父亲却说,们能够弄到那样幢房子,已经是万幸。民国三十八年,父亲那个兵团在大别山和八路军交战,被围困个多礼拜,救兵赶不到,父亲被俘虏。后来逃脱,来到台湾,革去军籍。幸亏父亲个旧日老战友黄子伟黄处长,卖个人情,才让父亲暂时栖住在这栋矮小破烂宿舍里。差不多每个星期天,父亲都到隔壁二十六巷黄子伟叔叔家里去,去时候,总是拎着瓶红露酒,包盐脆花生;然后和黄叔叔两人对坐着,用水碗子装酒,你碗碗地猛灌,嘴里花生米嚼得咔嚓咔嚓。父亲本来就是个刚毅木讷、不善言辞人,喝酒,更加句话也没有。他默默地坐在那里,脸紫胀,两眼通红,直挨到太阳下去,屋内黑,父亲才立起身来,干咳声,说道:
“呃,不早——”
“在这里吃饭吧。”黄叔叔也立起身来。
“改天再来。”
父亲也不等黄叔叔回话,便踏着他那受过严格训练军人步伐,昂然离去。他胸脯夸张地挺着,头高扬到滑稽地步,双穿得张口旧皮靴,踏在地上,发着啪哒啪哒空洞响声。
据说父亲从前打日本人是立过功勋——这是他自己告诉们。他讲到“长沙大捷”那仗,突然间会变得滔滔不绝,操着他那浓浊四川土腔,夹七夹八口齿不清地吐出大堆们半懂不懂话来。他那张磨得灰败、皱纹满布黑脸上,那刻,会倏地闪起片骄傲无比光彩。父亲说,那仗下来,长沙郊外那条河河水染得通红,他那柄马刀,砍日本人头砍得刀锋卷起。他房中案头上张全身戎装照片,捆着斜皮带,穿着长筒马靴,手里捧着顶穿几个弹孔日军军盔,脸上露着胜利得色。那张照片,便是在长沙郊野战场上拍,地上七横八竖都躺满士兵死尸。那时父亲刚升团长,并且还受勋。父亲床头搁着只小小红木箱,箱子用把铜锁锁住,箱子里便珍藏着父亲那枚二等宝鼎勋章。在考上育德中学高中那年,有天,父亲把召进他房中,郑重其事地把他床头那只小红木箱捧到案上,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打开,里面搁着枚五角星形红铜镀金勋章,中间嵌着蓝白两色珐琅瓷宝鼎。镀金已经发乌,花纹缝里金面剥落地方,沁出点点铜绿来。系在顶角那条红蓝白三色缎带,也都泛黄。父亲指着那枚旧勋章,对说道:
“阿青,要你牢牢记住:你父亲是受过勋。”
觉得那枚勋章很好看,便伸手去拿,父亲将手把挡开,皱起眉头说道:
“站好!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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