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手上菜盒,大伯显然很高兴,接过菜盒去,笑道:
“亏你还想得到,倒把这个玩意儿给忘!有瓶茅台,今晚正用得着这个。”
放下行李箱,把身上风衣卸去。大伯公寓里,茶几、沙发,连地上都堆满叠叠旧报
这回动真怒,和媳妇儿子闹翻。”
原来大伯住在堂哥家,没事时就给他两个小孙子讲述“民国史”,大概就像他从前给和堂哥两人所上课类似。偏偏堂嫂却是个历史博士,专修近代史,而且思想还相当左。她与大伯“历史观”格格不入,她认为大伯不该尽给她两个儿子讲他那些“血腥事件”。大伯嗤之以鼻,诘问堂嫂道:
“考考你这个历史博士:萧鹰将军是何年何月何日出事?出事地点何在?这件历史大事你说说看。”
堂嫂答不出来,大伯很得意,他说如果他是主考官,堂嫂博士考试就通不过。堂嫂背地里骂大伯句:“那个老反动!”大伯却听见,连夜逼着伯妈便搬出来。老人公寓房租低,大伯在唐人街家水果铺门口摆个书报摊,伯妈也在家洗衣店里当出纳,两老自食其力。
“你大伯摆书摊是姜太公钓鱼!”伯妈调侃大伯道。
大伯书报摊左派书报他不卖,右派又少有人买,只有靠香港几本电影刊物在撑场面。不过大伯并不在意,他说他跟伯妈两人是在实践“新生活运动”。他又开始练字,从前他在台湾,有段日子在家中赋闲,就全靠练字修身养性,后来还真练就手好草书,江苏同乡会给他开过次书法展。那天去时候,大伯正在伏案挥笔,书写对联,录是陆放翁两句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手草书写得笔走龙蛇,墨迹还没有干。大伯说,那副对联是写给楼上田将军,田将军也是位退役少将,从前跟大伯是同个系统,大伯搬进这幢老人公寓,还是田将军介绍。田将军画马出名,他画在唐人街居然还卖得出去,卖给些美国观光客,他自己打趣说他是“秦琼卖马”。田将军送过幅“战马图”给大伯,大伯回赠对联,投桃报李。大伯在对联上落款,他命将两幅对联高高举起,他颠拐着退几步,颇为得意地欣赏着自己杰作,对笑道:
“齐生,你看看,你大伯老功夫还在吧?”
旧金山傍晚大雾,飞机在上空盘桓二十多分钟才穿云而下,从窗户望下去,整个湾区都浸在迷茫雾里,片灯火朦胧。到唐人街,在家广东烧腊店买只烧鸭,切盘烤乳猪,还有盒卤鸭掌——这是大伯最喜欢下酒菜,打包,提到大伯住所去。加利福尼亚街底山坡,罩在灰濛濛雾里,那些老建筑,幢幢都变成黑色魅影。爬上山坡,冷风迎面掠来,不禁连打几个寒噤,赶忙将风衣领子倒竖起来。纽约已经下雪,因为圣诞来临,街上到处都亮起灿烂圣诞树,白绒绒雪花随着叮叮咚咚圣诞音乐飘落下来,反而给人种温馨感觉。旧金山冷风夹着湿雾,当头罩下,竟是寒恻恻,砭人肌骨。
大伯来开门,他拄根拐杖,行走起来像是愈加艰难。
“大伯,给你带卤鸭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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