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蹙得紧紧,头发统统跌到边肩上去,用着细颤颤声音在唱,也不知是在唱给谁听:
月斜西月斜西真情思君君不知——
青春枞谁人爱变成落叶相思栽——
这首小调,是林三郎自己谱曲。他在日据时代,是个小有名气乐师,自己会写歌。他们说,他爱上个蓬莱阁叫白玉楼酒女,那个酒女发羊病疯跌到淡水河里淹死,他就为她写下这首《》。他抱着他那架磨得油黄手风琴,眨着他那双愈烂愈红眼睛,天天奏,天天拉,在五月花里,不知听过多少酒女唱过这支歌。可是没有个能唱得像娟娟那般悲苦,声声,竟好像是在诉冤似。不知怎,看着娟娟那副形相,突然想起五宝来。其实娟娟和五宝长得并不十分像,五宝要比娟娟端秀些,可是五宝唱起戏来,也是那种悲苦神情。从前们道出堂差,总爱配出《再生缘》,唱孟丽君,五宝唱苏映雪,她也是爱那样把双眉头蹙成堆,段二黄,满腔怨情都给唱尽似。她们两个人都是三角脸,短下巴,高高颧骨,眼塘子微微下坑,两个人都长着那副飘落薄命相。
娟娟唱完,便让个矮胖秃头日本狎客拦腰揪走,他把她揿在膝盖上,先灌她盅酒,灌完又替她斟,直推着她跟邻座个客人斗酒。娟娟并不推拒,举起酒杯,又咕嘟咕嘟口气饮尽。喝完她用手背揩去嘴角边淌流下来酒汁,然后望着那个客人笑下。看见她那苍白小三角脸上浮起来那抹笑容,竟比哭泣还要凄凉。从来没有见过那容易让客人摆布酒女。像手下丽君,心梅,灌她们盅酒,那得要看押狎本事。可是娟娟却让那几个日本人穿梭般,来回猛灌,她不拒绝,连声也不吭,喝完杯,咂咂嘴,便对他们凄苦笑下。番当下来,娟娟总灌七八杯绍兴酒下去,脸都有点泛青。她临走时,立起身来,还对那几个灌她酒狎客点着头说声对不起,脸上又浮起她那个十分僵硬、十分凄凉笑容来。
那天晚上,收拾妥当,临离开时,走进三楼洗手间去,开门,却赫然看见娟娟在里头,醉倒在地上,朝天卧着。她脸发灰,件黑缎子旗袍上,斑斑点点,洒满酒汁。洗面缸龙头开没关,水溢到地上来,浸得娟娟头长发湿淋淋。赶忙把她扶起来,脱下自己大衣裹在她身上。那晚,便把娟娟带回到寓所里去,那时还个人住在宁波西街。
替娟娟换洗番,服侍她睡到床上去,她却直昏醉不醒,两个肩膀犹自冷得打哆嗦。拿出条厚棉被来,盖到她身上,将被头拉起,塞到她下巴底下,盖得严严。突然发觉,有好多年没有做这种动作。从前五宝同睡房时候,半夜里常常起来替她盖被。五宝只有两杯酒量,出外陪酒,跑回来常常醉得人事不知。睡觉时候,酒性燥,便把被窝踢得精光。总是拿条被单把她紧紧裹起来。有时候她让华三那个老龟公打伤,晚上睡不安,夜还得起来好几次,劝她,她就从被窝里伸出她膀子来,摔到脸上,冷笑道:
“这是命,阿姐。”
她那雪白胳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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