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脸咋啦?”柳青问。
“烫,开水烫。”他回答。
当天夜里,瞎妮对伊木说:“新来这个人,认识!”这个人就是那个卖包子小贩,瞎妮被人贩子拐卖路上,就是这个小贩改变她命运。她凭借瞎子特有听觉,认出他。生活中处处隐藏着危险。锅沸水从天而降,他人生就断成两截。上半辈子是天堂,下半辈子是地狱。命运把他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像个鬼,白天不能出来,晚上化作个游魂,孤孤单单。对这具行尸走肉来说,只有柳营才是他苟且偷生地方。
残疾使他们律平等。
他姓马,是个回民,小拉也是回民。老马来之后,他和小拉就都遵从穆斯林饮食习惯。吃饭是种享受。冬天下第场雪时候,老马熬大锅羊汤,熬三天三夜。雪花飞舞,香味弥漫。他对小拉说,单县有口锅,30多年没熄火,慢慢炖着,咕噜咕噜,那汤熬得,木头掉锅里嚼着都香。小拉咽口唾沫说:“单县、莱芜、西安羊汤最好喝。”老马讲个故事:黄河边有个老头,有年发大水,老头和三个儿子牵着羊扛着家什就到山上去。从水里漂过来个药箱,药箱里有十三种中药。老头不能饿着等死啊,就把羊宰,用那十三种中药熬锅汤。香味引得老鼠呀蛇呀,都围着锅乱转悠。老头说:“家淹啦,屋子也塌啦
拉摸着自己头,看着女人手。除他娘,还没有别女人碰过他。
叶子是个淘气小姑娘,在伊马记忆中,她裙子永远是脏兮兮。她在人群里挥舞着把小勺,嘴里嚷着打、打。柳青躺在摇椅上说:“不听话,打屁股。”叶子依然说打、打。柳青便在她屁股蛋子上来下,问她还打不打,她嘴撇,说抱抱。
伊木抽着旱烟,瞎妮攥着根绳子。伊马爬到东,爬到西,他智力和别同岁孩子不样,五岁还不会说话。瞎妮把伊马拽回来放在膝盖上,小声哼唱:
月老娘,黄巴巴,
爹浇地,娘绣花。
小乖儿,想吃妈,
拿刀来,割给他,
挂他脖里吃去吧!
她想把儿子哄睡,自己却迷迷糊糊睡着。伊马就爬到大门口,坐在那里看呼啸而过车辆。那刻,伊马很孤独。个人从公路上走过来,拐弯在伊马面前停下。他脸恐怖极,伊马吓得双手抱着头。终于,伊马声号叫。当时正是夏夜,电视机前人们看到那张脸也都打个寒战。
那张脸简直就是魔鬼杰作。他脑袋缩在肩膀里,截僵硬脖子露着青筋,喉咙似乎被结扎过,咽口唾沫要费很大劲儿。他两腮写着狰狞,额头上伏着只癞蛤蟆,翻转耳朵可能会引来风,bao,有悲惨声音在里面回响。该怎称呼他鼻子呢,个小疙瘩?个卵?个瘤?牙齿是撬杠,嘴唇成支点,而嘴角塌陷着,随时都可能流出白沫。那下巴,下巴却怪异地翘上去,形成个酒窝,几滴雨和汗可以储存在那里。杂乱五官只剩下只眼还活着,眼皮上翻露着血丝,惊恐眼球凸出,仿佛耳光就能震落,另只眼死掉,眉毛在深陷眼眶里像是黑色小草。整张脸树皮似疙疙瘩瘩,坑坑洼洼,只有眉间小块皮肤是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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