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摩西:
“投亲戚。”
回答着中年男人问话,吴摩西突然又想起师傅老詹。当年老詹让人信主,说就是这套话。说人信主,就明白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吴摩西当初为生计信过主,后来又不信;不管信不信,个最大问题直没解决,就是到哪儿去。没想到这些话,又在火车上被个陌生人问到。这些话问过,中年男人又问:“你叫个啥?”
吴摩西这时愣在那里,没有像回答“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那利落。是半年来,全在外面漂泊寻人,接触全是生人,没有人关心他名姓,也没有人喊起过他名姓;半年下来,自己叫啥,自己下也有些茫然;二是自己活二十岁,姓名已改过三遍,开始叫杨百顺,后来叫杨摩西,后来又叫吴摩西,仓皇之下,时不知从何说起。中年男人见他发愣,从烧鸡上抬起头,不耐烦地说:“自己叫个啥,有啥难说?不是杀人,逃出来吧?”
吴摩西唉声长叹。要说他杀过人,他没杀过;但在心里,也杀过几个;从他爹他兄弟,直到赶大车老马,直到自己老婆吴香香,还有“起文堂”掌柜老高。吴摩西张口要解释什,这时火车要钻山洞,突然声长鸣,又让吴摩西想起罗家庄喊丧罗长礼。罗长礼当年喊丧,就像火车鸣笛样气派。当年罗长礼,是吴摩西在世界上最崇拜人。听罗长礼喊丧,也就七八年前事;现在想起来,却好像过半辈子。前几年还偶尔想起罗长礼,后来人多事杂,渐渐就把他忘。但细想起来,吴摩西从杨家庄走到现在,和罗长礼关系最大。不是喜“虚”不喜实,迄今他还在杨家庄跟老杨做豆腐。虽然他和罗长礼,迄今还没说过句话。感慨之下,他又不解释,答:“大哥,没杀过人,你就叫罗长礼吧。”
啃只肥大烧鸡;也是只顾啃鸡,随口说自己在灵宝下车。灵宝虽然过洛阳,但还无出河南界;候上天,也就有座位。吴摩西便对中年男人说:“大哥,你这座位占,有人再问,你就别再应。”
中年男人这才回过神儿来,抬起头看吴摩西。因已说过到灵宝下车,不好再改口,只好不情愿地点点鸭梨头。吴摩西便紧挨着这中年男人站着。中年男人也是爱说话,也是要找补下答应吴摩西候座,边啃烧鸡边问:“你从哪儿来呀?”
因候着他座位,他问什,吴摩西赶紧回答什。于是如实答:“延津。”
回头想,又不如实。自己这半年来并不在延津。
中年男人:
“延津不挨铁道。你去哪儿呀?”
吴摩西:
“宝鸡。”
这是实话。中年男人:
“干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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